糖很快就被送到了李斯年的左手边,碰了碰敲了门,糖果在罐子里互相呼应,哒啦哒啦。李斯年这才侧过头看白敬微,然后惊讶地看到了这个孩子的第一个笑。
白敬微长得很好,笑起来当然也不赖。才六年级毕业的李斯年还没有很好的形容词,但是他想起了看纪录片的时候偶然注意到的小天使,在欧洲教堂里你抬头就能看见的那种小天使,光滑细腻的、天真无邪的。
这是来到孤儿院以后,第一个对自己笑的人,李斯年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从糖果罐里倒出了几颗糖,把看上去最甜的一颗递给了白敬微。
“我叫白敬微,白色的白,尊敬的敬,微小的微。”白敬微很细致地说,又问:“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嘛?”
“李斯年,很酸的李子的李,逝者如斯的斯,年月的年。”李斯年用舌头顶着嘴巴里的糖果,一牙齿把它咬破了,很甜很甜的草莓味。
他们其实度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时间,但是童年的快乐与悲伤都易逝。
李斯年被良心发现的母亲接走的那一天,白敬微用小脸贴着孤儿院的栏杆,眼泪和鼻涕糊得满是,嘴巴瘪得不成样子。
“年年哥,你还会回来么?”白敬微说。
李斯年很想说会的,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没有着落,哪里能给别人期待。于是他说:“也许哪一次槐花又开了,我就回来了。”
等啊等啊,李斯年的名字他不知在口中安静地咀嚼多少回了,一直等了三年,孤儿院的槐树被移栽去了别的地方,再也看不见槐花了,白敬微才把这个人等回来。
长大的他们俩已经明白了很多的道理,但是谁都不想在意那些道理。
我想或许他们只是需要一些陪伴,只是如果长情的陪伴没有等来告白,最先疯狂的会是哪一个呢。
李斯年把白敬微的手放回了被子里,安稳地摆在身体两旁。然后他低下头,给了白敬微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过去十年里做的事从来没有让他有一刻的安心过,这个时候他却全身心地静下来,甚至开始幻想一种美好的生活。他真是,醒悟得太晚啊。
杨星城每天给白敬微打一通电话,给李斯年打一通电话,虽然从来没有被接起过,但他一直保持着习惯。只希望白敬微一切安全,最好能和李斯年通晓心意,不像曾经苦等的自己那样卑微。
这一天他的电话终于被接通了,那边是一点孩子吮奶的和麻雀的叽叽喳喳,白敬微的声线很平淡:“抱歉星城,我今天才拿到手机,一直让你担心了。”
“没事的。小白你……生了啊?”白敬微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用脚尖去踢路上的石子,石子滚到路边的菜地里,打到了南瓜毛茸茸的叶子上。
“嗯。”白敬微虽然只是简单应了,但杨星城感受到他由衷的舒适和满足。
“你们都安全就什么都好。”杨星城诚恳地说,“李斯年呢?他对你也还好吗?”
“好的。他什么心结也没有了,我也是。”白敬微说,“星城,你能想象嘛?我真的,从来没有过这么幸福的时刻。”白敬微在听筒那边吸了一鼻子,要哭的样子。
“小白,我祝福你。”杨星城看着太阳从信号塔的背后升起来了,村庄里有早炊的烟,他的心里前所未有地感动。
杨星城回屋子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准备坐车去医院看看白敬微。他把鸡鸭们托付给了邻居的张阿姨,带上门就轻装出发了。乡村的巴士开得很平稳,入目是一条反射着阳光的粼粼小河,还有数不胜数的青山绿树。
他的脸上实在不是一个年轻人会有的样子,宁和安逸,与世无争,眼睛是雪亮雪亮的清澈。
小年躺在保温箱里,小手小脚偶尔踢伸,和小石头刚生出来的时候差不多。白敬微已经休息了,杨星城准备在育婴室逛一会儿,然后回之前和宋宋住的房子。
他刚从里面出来把门带上,就看到了一个强势的身影,身旁是窈窕的曲线,整个人愣住了。
很快就有影子盖了下来,方戟的声音传过来,“星城。”
20
杨星城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说话的时候倏地吐出来,“嗯,你好啊方戟。”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贴着牛仔裤的边缝线,轻轻地来回摩擦着。
方戟皱着眉头看他,好像是感触于杨星城的冷淡和疏离,又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他从来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却在这个时候失去了开始和结束对话的能力,只能静默地看着杨星城干净而明亮的一张脸。
他身旁的女伴在很细致地打量自己,杨星城感知到了,也回看过去。那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修长的眉眼和润泽的嘴唇,耳朵上坠着折射钻石光芒的精致耳环,一只白嫩纤细的手搭在方戟的手臂上。
是般配的一男一女站在医院的婴儿房外,任谁都会想,这对夫妇有了自己的孩子,可喜可贺。
这样的从意识里展现出的亲近,简直太伤人了。
“没有事的话,我就先走啦。”杨星城收拾好心中的波澜,给了方戟一个平和的笑容。
他没有再想象回到方戟的身边,想必方戟也是一样的。
一阵轻微的风,杨星城从方戟身边走过了,清爽的肥皂香味。然后方戟不受控制地握住了杨星城一截细细的手腕。
“星城,我和杨稚桃没有订婚。”方戟说。他其实有点病急了,说自以为最有效的话。
可是从始至终,“杨稚桃”三个字都是杨星城的心结啊。杨星城想从方戟的眼中看出一点儿什么情绪来,却又害怕极了。
或许他只是被自己看见了和一个女人的亲密样子,警告自己绝对不能告诉杨稚桃而已,毕竟杨稚桃可是他的“好朋友”。
但……或许他是为了自己呢?还他看过自己的日记本,终于发现过去的杨星城是如何的痴恋。杨星城感受着手腕上的力度,不禁有了这个猜想。可是过去的年岁那么多,要弥补多久才能圆满呢。
他承认自己没有勇气。
于是只能用力把自己的手扯了出来,像打了败仗似的落荒而逃。
他发现一件很令人悲伤的事,离开了方戟和稂城,却逃不开自己的心。
那一颗心脏在岁月的风化中,由杨星城拿着暗恋的钉锤凿成,每一条纹路都是一个男孩的芳心暗许。
方戟没有追,他的手指在空气中微微颤动着,虚虚地握了下,掌心的温度很快就跑走了。他苦笑和女人说:“姐,他不再理我了。”
她是方戟阿姨的独生女,没有结婚就自己代孕了个孩子,今天是逼着自闭的表弟出门透气的,没想到遇到了重要的人物。
“稂城都被你翻了个底朝天,今天能和他再见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谢喃宽慰他,“我看他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你。只是你错过、伤害他太多,要追回来,难。”
方戟说:“这点难是我应得的。”他把手握紧了,慢慢感受到体温汇聚起来,暂时把他们当作了杨星城的。
拿着自己校徽的那个晚上,他睁着眼彻夜无眠,回想记忆里的杨星城。
那个男孩是个复杂的动物。
当他出现在初二(2)班的门口,叫杨稚桃出来。柔而亮的视线就会落在自己和杨稚桃身上,看上去无忧无喜。
他不是没有注意过这个人,有时候午睡把桌面都糊上口水,醒过来时先要悄悄地打量别人,再快速地抽面巾纸擦干净。
体育场上他也打篮球,娇小的身材却有敏捷的身手,汗水流在脸颊上反射太阳的光亮。和其他初中生一样,与班级的其他男孩儿勾肩搭背。
方戟不知道,杨星城寂寞而感伤的情绪全都与他有关。他偷偷搜集这个人的东西,老师发错到自己班级里的方戟的卷子,方戟被张贴在走廊上的英语作文,学校里摆放的学子风采里方戟的照片……
他在得到这些的时候快乐极了,什么也不能与之相比。
但是当他听到方戟叫走杨稚桃的嗓音时,当他看到方戟和杨稚桃一起放学回家的背影时,当他闻到杨稚桃身上方戟的香味时,那些快乐全部加倍转换为了酸涩与苦痛。
可是他从来不停止“快乐”的搜集,在寻找自己喜欢方戟的证据时,杨星城只能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