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
云昇被我这没头没脑的话问愣了，十分摸不着头脑，随着年龄增长而愈发低沉的声线传进我的耳朵。
“本就不是什么好剑，无需剑穗。”
他的容貌与几年前相比又舒展了些，剑眉修长，长眸深敛，额间一点红如火焰，五官深刻立体，薄唇轻抿，乍一看颇像话本里冷情薄性的郎君。
一身我曾穿过后来腻了便收在柜子里的青色长衫罩在他身上，显得宽肩窄腰，身量挺拔修长。
就如我和二哥都预测到的那样，云昇俨然是个惹人青睐翩翩公子了。
247
不过这张脸看久了，我倒觉得稀松平常，不怎么惊艳了。
于是我淡然挪开视线，说道：“好吧，现在我赠你的东西都不稀罕了。”
248
“哪有？阿青怎会这样认为？”
云昇听我这云淡风轻的话，竟急了，梗着脖子上前一步想同我仔细争辩。
我有点想笑，却还是板着脸故意逗他：“可不就是这样，云昇长大了，不喜欢待在这无趣的小院里，也不喜欢我这孤家寡人了。”
快点，告诉我你是否有钟爱的物件。
249
“阿青戏言！”云昇眉头皱成个“川”字，“我喜欢这小院里的一草一木，也是喜爱...喜爱...”
他说到后面倒有些结结巴巴了，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吞吞吐吐不成语句。
我将袖子掩在唇边，暗暗弯了嘴角。
250
“喜爱什么？”
251
云昇有些尴尬地飞快抬头看我，又低下头，像个刚出嫁的小媳妇，羞赧地不肯见人。
我悠闲地等了会，才听到他低得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自他口中传来。
252
“...喜爱...阿青的。”
似是想将这句话快点抹去，他又匆忙补充：“阿青才三百岁，不老。”
253
我看他的模样觉得甚是有趣，当下竟没憋住笑意，眉眼一弯，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知笑了多久，我感到肚子都有些痛了，才堪堪停住。
254
而云昇的脸已经红成一片，头低低垂着，像是要扎进地里。
255
这孩子也怪倒霉的，遇见我这样一个不正经的老鸾鸟，不知要少活多少年。
我沉吟一声，深吸一口气，不再闹他：“好了好了，我是开玩笑的。别傻站着，快喝点水，瞅你这满头汗，可别熏到我。”
256
我就是这样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吃。
刚从话本上看的，正好拿云昇来练练手。
257
云昇点点头，听话地坐在我边上的石凳上，从桌上的瓷盘里拿起茶壶，将茶水斟进杯子里，才轻轻将茶壶放回，端着杯子一饮而尽。
258
“噗...咳咳咳，阿、阿青......”进了他口中的茶水忽然被他一口气喷了出来，咳嗽不止，面上纠结成一团，“这里面是什么？不是茶水吗？”
我：“......？”
259
哦了。
还真不是茶水。
260
我忘了，这是前几天从凡间带来的杜康......
261
我慌忙去看云昇的神色，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唯恐他有什么不适。
他长这么大，可从没喝过酒。
......不知云喝醉了是否有什么有趣的场景。
莫不是从纯白色变成了晚霞一般的粉红
262
“昇儿？云昇？”我拍拍他的胳膊，“你还好吗？”
云昇没回答我，茫然地看我一眼，视线又落回了茶壶上。
“云昇？”
我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回来，这才惊恐地发现不过几个呼吸间，他的露在外面的脸和脖子就红成了一片。
263
好么，还真是个一杯倒。
☆、剑穗
264
云昇双目迷离地看着我，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伸手就要摸我的脸。
嘴里喃喃道：“阿青......”
我看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实在不想驳了他的意思——这小子可很少这样亲近我。
于是我任由他的手在我脸颊上蹭来蹭去。
由于常年握剑，他的手心里有一层薄薄的茧，刮在我脸上时痒痒的。
265
其实我这人尤其不爱被人触碰，倒不是旁的缘故，理由也挺有趣。
只是因为身上痒处太多，除非自己碰，一旦让别人碰到便浑身奇痒无比，像是爬了虫子，非得动来动去才好。
我忍了会儿实在受不住，自以为仁至义尽，便向后撤了撤，想躲开这臭小子摸了剑后还未曾洗过的脏手。
266
“阿青......”
这小子像是跟我较劲那般，见我躲他，原本放在我脸侧轻抚的手一下子加重力气，掌根抵在我的腮边，指尖勾着我的耳廓，就要把我拉回来。
“嘶......”我有点生气了，瞪着眼看他，“云昇！你醒醒！”
可这小子忒没出息，一杯杜康不知下肚多少，早就醉的不省人事，哪儿还听得进我的话？
267
眼看着他的脑袋向我凑过来，俊秀的面孔逐渐在我眼中放大，一时间我竟无法思考，更忘了转身躲避，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那一瞬间我不知为何，竟感到一丝紧张，只来得及狠狠闭紧双目，等着即将到来的一切。
268
我等啊等，等啊等。
269
等到池塘里锦鲤又一次跃出水面，等到温泉充满潮气的湿意飘进鼻间。
等到......
270
“......！”
“云昇！”
271
我睁开眼时眼前空无一人，向四周望去，左右上下上下左右左右上......
“云昇！”
272
脚下烟雾弥漫，看不清地面上的每一块砖石。
化作原形的云昇倚在我脚边，将我的衣角染上潮意，微凉的感受透过衣物，传到我的脚踝上。
273
我哭笑不得。
274
我施展法术将这朵喝得烂醉的云凝于掌心，为他驱散酒气。
淡绿色的光晕包裹在他的四周，将一整个像是棉花糖那般的云絮罩在一起，随着灵力的深入，有细细的水珠从他身上滴落，很快就把我脚下的砖石浸湿。
下雨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只是不知司雨的神仙要喝多少坛杜康，才能润泽万物。
275
等我将云昇的酒气完全清除，他又在一片云雾缭绕中变回了人形，只是还在昏睡着。
我这瘦弱的身板定是撑不住他的，只好将他收进袖子里，带他回了自己的屋子，将他放到床上。
276
云昇自幼身体尚佳，格外皮实。
不论数九寒三，他的屋子从来不会烧炭置冰，他也从不用法术来贪图安逸——不像我一样，金贵的很，一丝一毫都不能怠慢了自己。
他的床就是普通的木板床，床上只铺了层薄薄的被单，然后就只剩一个枕头和角落里放的一床被子。
因此当我将他放置在床上时，他腰间挂的那把剑的剑鞘与床板接触，发出哐当一声，吓得我第一时间抬头看向云昇，见他呼吸依旧绵长，才舒了一口气。
277
我小心将剑从他腰间解下，仔细回想起这把剑的来历。
278
没想起来。
279
大概是二哥某次外出办事时为我带回来的小玩意儿。
280
我从来都不喜欢这些冷硬的兵器，觉得太不文雅了。
我这样文雅的鸾儿，自然该用笙箫扇琴作为兵器，拿出去时才足够风雅。
281
不，我不应该用兵器。
太不文雅了。
282
我该出神入化，挥挥袖子便杀人于无形，谈笑间灰飞烟灭。
283
扯远了。
继续说这把剑。
284
我只笑眯眯地从二哥手里接下这把剑，转身就抛在了角落。
随后便被长大以后愈发不老实的云昇翻箱倒柜找新鲜物件时找出来了。
我倒不知这小子这么喜爱舞刀弄剑。
想来他是与我不太像的。
285
比如他每天握剑的时间比陪我看话本的时间还多。
每日鸡都没叫便起床练剑，狗已睡下他还在院中比划。
286
值得一提的是，魔界没有鸡也没有狗。
287
我坐在云昇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上端详着这把平凡无奇的剑以及平凡无奇的剑鞘，神思四散，在空中漫无目的的漂游。
视线不经意间落到床上睡着的人脸上。
288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唯得出一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