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空(4)

这精巧亭台,与其说是实用性的钓鱼,不如说是个概念的意趣。敞开的正圆门洞上方,有匾额题字:天水中镜。他小时候,未曾注意过有这处题字……总觉得有点奇怪。再看那匾的水中倒影,原是镜中水天。

☆、镜天

所见即所想,所想即所见。云海中的小柳,曾有此一说。萧为看着眼前微微晃动的碧波,与波中倒影,有一丝迟疑。虽说在水城中长大,因为幼时恐惧呛水,他仍是个旱鸭子。求死时倒方便,现在则有些后悔,爹娘从小对自己太过宠爱迁就。

悔意上来之后,他渐渐觉得惭愧。无论爹还是娘,给他的爱还不足够吗?还不够令他在长大之后,成为能自己发光发亮的人?!除了失去一直以来爱的供给,他可曾有想过,自己也能生成爱,再去照亮别人?成为他自己想被那样的人爱的那种人?

为什么不可以。甚至他可能已在不知不觉中,照亮过什么。镜照人影,亦照心影。镜中水天,是他所怯懦惧怕之物,也是他的突破口!

想通此节,萧为毫不犹豫跳入湖中。他专心闭气,不再担忧呛水之可能性,也不去想更糟的结果;水中却仍模糊听见,岸边传来惊呼声。糟了,自己忘了一点:在此游人众多的地方,定是被认为是想不开投水了……

身体下沉到一定程度,随着衣物漂散,被水的浮力再托起......没等萧为一口气耗完,已被人拽着后背,奋力捞了上来……唉……

翻过身一看,小柳正俯身,对着自己微笑。萧为有些惊讶,或说惊喜,再是有些羞赧,他坐起来,抬手擦擦脸上的水,叹道:“又被你看见了,我这副狼狈样。还把你的衣服也......”

“不妨。就是为了你穿的这身衣服。”小柳轻轻笑道,从怀中拿出手帕,帮他擦拭头脸。萧为这才注意到,小柳已换过衣服,式样与之前的相似,衣料却是银丝中泛着柳芽般浅绿光彩,腰间还系着一串灰白莹润的玉石禁步。这幅打扮,更衬得他样貌精致,风度柔雅。

萧为一时间,竟看愣了神。到他回过神来,察觉耳边一片寂静,环顾四周,人群都不见了。仰望天空,也不再洒下灿烂阳光,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的白云。

“这里,可是镜中水天了?你怎么,换了身打扮?”萧为握住小柳的手腕,追问道。

“镜中?水天?萧公子,你再看看自己身上。”小柳的嗓音是一贯的清净,仿佛平静水面拂过的轻风。

他忙看了看自己身上,方才还湿漉漉的衣物,竟然已干了,就像不曾浸湿过那样?!为了确认,他再摸上自己头上发髻,一摸之下头发又都散开,竟是摸不到那支木簪!

“小柳,”萧为急得在头上乱摸:“我来之前,明明把你的发簪戴上了啊?怎么找不到了??”

“发簪......我是收藏起了。”小柳说着一挥衣袖,从中带出一支木簪,不,准确的说,是一支小杖。萧为凝神看时,只见小柳手中,仍是柳缠蛇的黄杨木刻就,却已是原先簪长的两倍。

“这......”他张口欲问,又想到,这等法宝,纵使有多般变化,也不足为奇吧?那么他在家中书案上,所见的又是何物?

“镜子,对,十全镜!小柳,之前你放在案上的,也不见了??”

看着萧为慌张中,头发也被抓乱的样子,小柳忍俊不禁,笑出了声,随后解释道:“镜子自然找得到......你再看那钓鱼台。”

萧为越过小柳的肩膀看去,亭台上匾额,却写着寻常的“长汀揽月”四字。一瞬间,脑中似有一根细线穿越种种意象,又迅速收紧、联结,再打了一个闪烁的、不知死活的结。他站起身,转遍了整个小岛,又走到小柳面前。小柳正坐在亭中靠栏边。

“小柳,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我还在做梦?”他顿了顿,又低下头:“昨夜......我们做了什么?”

“萧公子,”小柳仍微笑道:“在下法力有限,也不是公子想的那样无所不知。其实说到法力,公子的潜能,远在我之上。至于昨夜,没有发生什么公子不愿发生的事~”

或许是萧为看错了,小柳的眼帘,在他不经意间迅速眨了一下;再回神时,怀中已多了一物。他伸手去确认,隔着衣料也摸的出,是铜镜背面的莲花纹。

当下萧为也宽慰地笑了,不管怎样,镜子还在,没辜负吕道长的好意。再去琢磨小柳的后一句话,他更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梦觉

十全镜既已复得,萧为忍不住想再一试它的法力。按耐住关于昨夜的如梦似幻的绮想,他从胸前拿出铜镜,照向自己。

心口怦怦跳动,镜中少年,似乎已成长几分,有了十七八岁的样子。余光瞥见小柳,微微眯起的眼眸,也温柔地停在自己脸上。

“介意我也......看看镜子里的你吗?”萧为小心地问小柳。他不是那种,会偷偷去照别人的性格。他这性子,在不少地方都令人担忧。

“好啊,”小柳笑着将他揽入怀中,刚好落坐在自己腿上:“公子,这样方便照到~”说着越过他的肩膀,将自己的脸庞贴近他耳侧。

小柳身上的青叶气息,清淡却沁人心脾。他手臂只轻轻环在萧为腰上,却让怀中人全身僵住不能动。镜中照见的两张脸,都似天工雕琢过的艺术品;其中清瘦年少的那一个,神色复杂,惊讶中又像松了口气,意外中也有如愿。

小柳在镜中,也还是小柳的样子啊。或者小柳的道行太高深,连十全镜也莫测?那也无妨,小柳果真那么强的话,更不必担心他......咦,自己是这么担心他的吗??

正胡思乱想间,小柳在他耳边细语:“公子,你是想知道更多了,对吗?”

萧为听得头皮酥麻,脸上烧红,只是轻点点头。

小柳又道:“公子,看着我。”

小柳声音轻柔,竟有不容回绝的效力。萧为刚转过脸,即被吻上嘴唇。缠绵心意,模糊情思,迷梦欲明,真相待醒。

铜镜从手中滑落的瞬间,萧为的意识仿佛被什么力量吸入,又再放出;再睁眼时,他仍和小柳抱在一起,却是滚落在某处摇晃的地板上。

“小柳!”萧为惊呼,背上被宽大的木板接缝硌了一下。小柳刚腾出一只手按住他口,地板摇晃着又向一侧倾斜,只得收手再抱紧他。

“我们这是在哪里?”萧为放低了声音,在小柳耳边问。

“......应当是在船舱中。”小柳答道。阴暗的空间里,只有顶上一方光亮。鼻腔中,似乎混合着一些木材味和潮湿咸腥的气味。

“......我该怎么做?”

“公子莫慌,只需顺应自己本心。”说着小柳抱着萧为滚至舱边,慢慢扶着舱壁拉他站起。检视舱中,甚为宽广,可见不是一般的小船。那片光亮的下方,放着一架木梯。

眼神对视中,明白了彼此意图。小柳扶着萧为的肩膀,在不规律的晃动中,勉强保持着平衡登上梯子。

艰难爬上甲板,放眼望去,果然是艘风帆气派的远洋大船!四下里全是无边无际的海面,碧蓝深邃,不知何处。其上各国水手往来热闹,竟是对站在甲板、背靠船舷的二人视若无睹。

“小柳,这是一艘,外国商船吧!曾听父亲说起过,还是第一次亲见!”萧为兴奋的瞳孔中,映出小柳微弯的眼角。

“小柳,为何船上的人都对你我视而不见?......我知道了!这恐怕又是幻象吧?”

“这并不算......”小柳话没说完,被另一个喊声盖了过去......

“希沙木!”一个熟悉的男子音色传来,萧为不由得放大了瞳孔。果然,从一扇鼓起的白帆后面,转出一个青年,模样俊秀,与萧为有六七分肖似,朝船头方向奔去。

“爹爹......”萧为惊得喃喃自语,而萧保贤却径直跑过他和小柳面前,笑着迎向船头一位大食国人打扮的青年。

“保贤!”名为希沙木的青年,脸上带着优雅清爽的笑容,黑亮眼眸和衣上金绣一齐在海天映衬下熠熠生辉。

☆、迷津

是了,无论是怎样的逃避,终究是要回想起来的。爹是如何去谈生意,扩展家业,以致最终疏离了家庭的。

六棱城是这天下的繁华港口,这天下不仅有萧为所在的这一国,还有远近大小的上百国。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新奇的诱惑,有看不尽的风景,听不完的奇遇,想象不到的种种快乐与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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