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冰欢呼一声,不理会她哥语气中的调侃之意,立马拿过包裹打开,一边打开一边欢快的问:“远之哥哥他回来啦?这次他又去哪了?”
“说是去了一趟京城。他在那边新开了一家商号,去处理些事情。”
“远之哥哥他的生意又做大啦?哥,你在外公家可学到了什么没有?不要到时被远之哥哥给比了下去,你羞是不羞。”
夏文清劈手从她手上夺过扇子,扇了起来:“生意做那么大做什么,有的吃有的喝就行了。像远之他那样天天东奔西跑的,我就不乐意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啊,还是及时享乐的好。哎,远之给你带什么了,也给我看看。”
包裹打开,先是一套浅绿色的夏衣,然后就有几个憨态可掬的泥人并一些糕点和小玩意。夏文清看了看,点评道:“你看这远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亲哥。咱们家没衣服还是怎么着,要他买。算了,赶明儿赶紧让他来见咱家老爷子,把你领回他家算了。”
语冰正乐不可支的在身上比划那套单衣,闻言,笑着反击:“那是,远之哥哥对我最好了,你就羡慕吧。”
夏文清不乐意了:“你还是我亲妹子吗?刚还说我最好,这会功夫这最好就换人了?”
语冰拿了包裹,准备回房,临回房前笑眯眯的对着她哥说:“哥,我就是说你是最好,你自己相信吗?”
说罢立马往后跳了一步,生怕夏文清就一扇子敲过来。然后做了个鬼脸,早跑了。
身后的夏文清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晃了晃手中折扇:“这丫头,老是这样,没个正形”
梨花梦
打从那次事件之后,众顽童对林尚轩是惧而远之,一时之间学堂内倒也是清净了不少。但表面平静而已,其实内里依旧波涛汹涌。
西风又起,转眼间后山的枫叶又红了。蝉鸣声逐渐小了下去,蟋蟀声却逐渐响了起来。正是一年斗蟋蟀时,学堂内众学生迷上了斗蟋蟀,每日里学堂内蟋蟀叫声此起彼伏,往往夏先生在上面刚讲了几句诗文,下面谁的书包里就有蟋蟀叫两声来响应。夏先生戒尺都拍断了,搜了无数的蟋蟀回家来,到最后却还是白白便宜了语冰。众人每每第二日看到自己的蟋蟀躺在语冰的蟋蟀罐内都是咬牙切齿不已,直接用眼光来无限鄙视之。迫于压力,最后蟋蟀各回各手,众人皆大欢喜。而学堂内蟋蟀叫声依旧响起,于此反复不已,直至秋天结束。这是后话了。
秋日傍晚,学堂内,半壁斜阳,几丝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缝慵懒的洒了进来,给室内众人渡了一层金边。一只蝉在这初秋的风中仍顽强的鸣叫着。
但室内气氛热烈,声音轰动,盖过了那声微弱的蝉鸣。
只见室内众顽童围成了一个圈,人头攒动,处在中心的正是语冰和二丫。作为学堂内仅有的两位女学生,今日她们再一次成为了焦点。
桌上是一只黑底圆筒瓦罐,内有两只蟋蟀正在互相撕咬。众人或惦起了脚尖朝里瞅,或握着拳头呐喊,更有甚者,站在凳子上,手搭在前人肩膀上努力的朝里望。
罐中两蟋蟀,一头青,一头灰白,灰白的那只,大圆头,星门脸,须粗牙壮,眼睛黑如点漆;青色的那只,四方头,眉毛脸,金斗丝,蝴蝶须,眼突出去额角。当此时,大圆头的那只正咬着四方头的那只不松口,众人或为大圆头那只鼓掌助威,或为那只四方头跺脚呐喊,乱成一团。
语冰正脸露得意之色,忽然之间却是一个逆转,四方头一个甩头摆尾,竟将大圆头直甩了出去,不待它反应过来,四方头趁胜追击,一张嘴,露出斗牙,张嘴就朝大圆头的肚子咬了下去。奋力挣扎,二虫在罐底翻滚数次,但四方头依旧死死咬住,丝毫不肯松口,任凭语冰在旁边如何鼓励,最终还是翻了个白眼,无力的伸了伸腿,挂了。
霎时掌声与口哨声齐飞,学堂内沸腾了,到处响起一片叫好声。二丫面露得色,语冰忿忿不已,但愿赌服输,最后也只有干瞪眼的份了。
是夜,语冰在床上辗转反侧。抬头见窗外一轮圆月,而窗外蟋蟀声更是此起彼伏,当下唇角勾了勾,静悄悄的起来穿了衣服,拿了盏灯笼,惦着脚小心翼翼的开了院门,回头看了一眼父母房中依旧灯光暗淡,缩了缩脖子,一溜烟的跑了。
所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当晚正是农历十六,银河清浅,月光如练,地上亮如白昼,竟是无须用那蜡烛之光。语冰拿着灯笼,信步走过那道木桥,溪水孱孱流动,水面粼粼。乡下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多怜惜那桐油,舍不得点灯,故这会村中人家多数已睡。只有少数几个村中妇人,忙着纺线织布,那吱吱呀呀的纺车声和织布机声不时传来,偶尔夹杂着几声狗吠声,听来更多的是一种闲适之意。
走过那道木桥,见桥边几丛晚香玉开的正好。洁白的花朵,映着月色,更是相映成趣。晚香玉香气浓郁,语冰俯下身,凑过去闻,顺带摘了一朵,别在发上,转过身蹦蹦跳跳的去寻蟋蟀了。
草丛中叫声高低起伏,语冰凝神去听。须知这挑蟋蟀,叫声也极其重要,叫声洪亮,频频鸣叫的一般都不会太差。语冰一路听过去,时而皱眉时而欣喜,待轻手轻脚的去捉时,那蟋蟀却一个跳跃就不见了,语冰也只能气的在那干跺脚。
气过之后也还是得捉。语冰沿着小溪慢慢往前走去,走不过二三十步,忽然听到一声若有若无压抑着的哭声,但再凝神听去,却又没有了。她心下大感奇怪,当下转过身蹑手蹑脚的就往发声处走去。
一条窄窄的小土路,自桥下开始,一直往前延伸。月光下,小路的地面明朗幽静,路两旁的花草在夜风中摇曳生姿,在小路上洒下斑驳的月影。语冰踏上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片梨林和桃花林,春日里,桃花开过梨花正盛,桃花开处,灼灼其华;梨花落如雪,溪边绿草细如茵。正因此,每到春日,十里八乡的倒有很多人慕名前来赏花。
但正在初秋,桃花梨花全无,举目望去,只有一片黑黝黝的枝丫静静的躺在月光里。花开时节动京城,花谢时寂寞如斯,更多人往往只爱灿烂光鲜,却很少能欣赏年华老去两鬓苍白时。
进入林子,找了一阵,月光下一个身影面向小溪背对着语冰半跪在那。瘦削的背影,淡青色的衣裳,定是林尚轩无疑。
看其双肩抖动,断断续续的几句话传来,语冰躲在一棵桃树后,屏息静听,却听的很模糊,只能勉强听到父母二字。但其声带哽咽,想来是极有可能是哭了。
语冰心中很是愧疚,也有为难。愧疚的是,平时自己和他们经常的想着法子欺负他,原想着他这么个天天冷着脸的人,自是没什么大事的,却没想过其实他也会哭。这会搞不好他就是因为那些事才哭。为难的是,撞见了他在哭,可是到底要不要出去安慰他?出去安慰他吧,说明看见了他哭,他会不会觉得没面子,更怪罪自己?不安慰吧,又于心不忍。
语冰觉得自己很为难。
终于,她还是期期艾艾的从树后走了出来,捏了捏手中的灯笼,语气尽量放的和缓些,听起来就像是安慰小孩一样:“那个,你能不能不要哭了啊?我保证我们以后不再欺负你了,成不成啊?”
少年蓦然回头,刹那间警戒的眼神令语冰不由的后退数步。但在月光下,她还是很清楚的看到了他脸上的泪痕,她心中没来由的忽然一软。
待看清是语冰后,林尚轩的脸色复又恢复平静。
语冰迟疑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哎,那个,其实,你别哭了,我们不是故意要针对你的,谁叫你每天都冷冰冰的挂着个脸,好像我们都欠了你多少钱似的。那个,我……”
林尚轩脸色铁青,打断了她的话:“我没哭。”
语冰后知后觉的想,坏了,他不喜欢我说他哭,于是又急急忙忙的解释:“那个,你要是觉得没面子,你可以当做今晚没有看到我。那个,如果你没有什么事的话,那我先走了?”
语冰转身急忙就想往家跑。
但林尚轩的声音传了过来,声线低沉,还带着轻微的鼻音,想是刚哭过的原因:“你听到什么了?”
语冰回头:“你有说什么吗?我真的没看到你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