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养大不由师(96)

她开口打断了他:“李翊。”

李翊连忙的道:“阿蘅,我在。”

“我只问你,你愿意跟我如同现在这般,找一个小村子,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过完这辈子吗?”

李翊沉默了。

这是他以往答应过云蘅的事,也是他曾经诚心实意的想要去做的事。可是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生物,在高位上待的久了,沾染上了权势这种东西,知道了它的好,就再难轻易的放手了。

而且他心中始终还在为展穆离去之时的那句话耿耿于怀。

这乱世之下,怕是再也没有他和云蘅的安稳立身之处了。

所以还不如奋起,取了这天下,怕到时还会有什么没有他和云蘅的安稳立身之处吗?

只是他现在的沉默已经让云蘅彻底的灰了心。

她什么都没有说,侧过身,闭上双眼开始睡觉。

李翊忽然就慌了。这样的云蘅,让他真的觉得害怕。

他伸出双臂从背后紧紧的环抱住了云蘅。可纵然是这般紧的抱着,他还是觉得自己与她离的越来越远。

次日清晨,云蘅是被一阵马蹄声给惊醒的。

急忙坐了起来,身边已空。

来不及披上外衣,她连忙冲了出去。

门外数骑人马,而动恭敬的在李翊的面前站立着。

云蘅放下了一颗心。

她原本以为是追兵来了。不想却是李翊手下的人马找来了。

李翊回头一见云蘅面上焦急望着他的模样,心中暖得一暖。目光向下,见她急切间跑出来,连鞋都没有穿,只是赤着一双脚。于是急忙走了过来,打横抱起了她就往屋里走。

轻柔的帮她穿好衣服,穿好鞋。他笑着道:“阿蘅,记得吗?以往我时常这般为你穿衣服。”

云蘅怎么会不记得?只是以往都是那般甜蜜旖-旎的场景,而现如今她却是心如古井。

将她的衣服穿好,而后李翊就牵着她的手,寻到了正在地里干农活的这户人家的主人,说了一番感激这几日的收留和照顾的话,留下了一大袋足够他们此生都能衣食无忧的银钱之后,李翊就带着云蘅,随同那几骑人马一起离开了。

他心中其实是害怕云蘅会逃离开的,所以一路上都将她紧紧的拥在了怀中。偶尔下马休息之时,也是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不允许她逃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外。

对此,云蘅唯有沉默,以及顺从。

但是中途他们还是遇到了敌军的伏击。

他们原就只有为数不多的人马,面对敌军数量完全越过他们的人马,慌乱之中,哪里又会顾及到其他?

李翊一开始还是紧紧的握着云蘅的手。可到后来,不知道到底是他先放开的,还是云蘅挣脱开的,总之到了最后,他发现身旁已无云蘅的身影。

及至他解决掉面前所有的敌军人马之后,遍寻四周,仍然是没有发现云蘅的身影。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又是怎么离开的。也许是有人看到了,但现下却并没有办法来告诉他。

因为跟随他一起从那小村子里出来的人都已经战死在这里了。不算小的场地里,面前横七竖八的倒着许多的尸首,而就只有他一个大活人。

一开始他甚至以为是纷乱中云蘅被人杀了。提着一颗心一遍遍的检查着地上所有的尸首,终于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地上这么多的尸首中,没有云蘅。

只是一颗心又很快的再次提了起来。

如此乱世,她一个人,能去哪里?会不会途中遇到游兵散勇,被人杀了?或者是根本就没法填饱肚子,饿死了?

李翊不敢再想。他只是上马疾行,依然四处寻找着云蘅。

只是找了好多天,还是没有找到。

最后他倒是被他的部下给找到了。

当日被昭国夜袭,虽然是损失惨重,但毕竟还有剩余兵力余下。而且前朝曙国太子的号召力毕竟太强,依然还是源源不断的有人马继续的被招募了进来。

李翊依然是军中的最高统帅。

他回到了军中,一面继续朝着昭国的京城一路进攻,一面持续不断的派出了人马寻找着云蘅。

只是这一寻找,就是三年。

三年中,有时候他也在想,世间虽然大,但云蘅终究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能去哪里?又怎么可能他派了这么多的人马出去寻找她,竟然是连她的一丝消息都没有打探到?

莫不成,她真的是,已经死了?

是夜,李翊将自己给灌了个大醉。

朦胧睡去之时,似是在冀州军营中。天降大雪,纷纷扬扬。他白衣黑裘,一路行来。

至一帐篷外,他伸手,推开那层厚厚的夹棉帘子。

扑面暖气中,有一少女半伏于桌。

听到推门帘子的声音,少女欣喜回头。

如云绿鬓,如花容颜。少女清丽娇俏,起身迎来,欣喜而道:“师父,你回来啦?”

李翊忽然醒转,酒醒大半。

帐中银烛高烧,阴影绰绰。而屋外寒风呼啸而过,雪花纷洒。

又是冬日了。

他忽然就单手掩面。

有泪水自指间悄然滑落下来。

三年了。阿蘅,你到底是死是活?若是死了,为什么从来不见你托梦于我?若是还活着,你又怎么能忍心让我一个人孤独至此?

一月后,昭国遍告天下,叛军首领李翊已被缉拿,不时将被枭首。

天下哗然。

须知此时李翊所领军马已是强大至斯,而李翊又用兵如神,已是一路进攻到了昭国的京城之外。那时天下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不日就将攻下昭国的京城。

但是此时却传来李翊被俘,不时将被枭首的消息。

昭国死牢里。李翊的双手被吊在两根从屋顶垂落下来的铁链里,全身皆是被鞭打的血肉模糊。

曾经是叱咤天下,令人闻之色变的将军,而今却是被穿了琵琶骨,双手被吊在铁链中,一丝一毫的反击力都没有。

这样的人还怕他做什么?

因此上,那群狱卒竟是日日的以鞭打他为乐了。

但是无论他们如何例行一日的鞭打,李翊从来都是不会痛叫出声,甚至是连面上都不会变色。

他顶多只是淡淡的瞥一眼他们。而更多的时候,他则是自顾自的抬头望着牢房里唯一的那扇小窗户,一句话都不说。

仿佛那些沾了水的鞭子不是鞭打在他的身上一般。

而这日,例行一日的鞭打之后,狱卒刚走,他就听得有人缓步走近。

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冷冷的吩咐着:“开门。”

李翊微微的皱了皱眉。

而后他便听到了更冷的声音在道:“李翊。”

李翊转头望着他。

是叶肖。

三年不见,今日的叶肖看起来较当初冀州军营里更为沉稳,也更为冷血。

只是纵然是身着锦衣华服,他的神色却并不是很好。

眉宇之间的疲惫之感,那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

李翊忽然的就想到了云蘅那时候开玩笑的跟他说的,师父,其实做皇帝是世界上最苦逼的事了。你想啊,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干的比驴多。问题是别人还不买你的帐啊。哪里水灾了,哪里干旱了,哪里流民生变了,哪里官员贪污了,你都得管着,日日劳心劳力,不定哪里没处理好,立即就有人说你是昏君。好吧,好不容易的盼到了一个风调雨顺的年岁了,你想着要好好的犒劳自己,来场歌舞吧,打个猎吧,建个园子吧,立即一大帮的臣子跳了出来说陛下你不能这样啊。劳民伤财啊,是要被后世万代卖的啊。可是师父,要只是个普通的人,我没钱了我就过的差点,要是有钱了我就造个好房子,还会被人家夸赞是有出息,光耀门楣了。所以师父,做皇帝有什么好的呢?还不如做个普通人算了。

想必,叶肖这些年过的就很是不好吧?

李翊忽然就微微的弯起了唇角。

叶肖其实一开始是纠结了半天,最后才决定来见李翊的。

三年之中,自从李翊起兵那日,一路逼近京城之时,他就从来没有睡过一天安稳的觉。及至等到李翊被俘,他想来见他,可是又不想来见他。

不想来见他,是因为阶下之囚,又是困扰了他三年的人,实在是不屑于来见他。可想来见他,那是因为云蘅。

现下他见到李翊唇角忽然扬起的微笑,本就愤怒的心情一时就更加的愤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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