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低下了头,“小僧道行尚浅,还猜不透。”
安康笑道,“这首诗连五岁的小儿都会诵,谁人不知诗的意思?”
安康继续反问,“禅师,你说,你是不解其意,还是做不到其中道理呢?”
明镜口中不言,将目光移至念珠。
安康走近坐在他的身边,“我看你定是做不到吧。你的心是否还要常常拂拭才可呢?”
“不如今日,我来帮你。”说着安康食指拂上了明镜的脸颊。
明镜推开安康的手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前,站了一会儿。
“公主,我乃出家之人,你何必如此戏耍与我。”
安康慢慢走到他的身后,“我哪里有戏耍与你?我满心尽是爱意与依恋,只可惜你被你的佛迷住了眼,看都不想看我一眼。你若是正眼看我一次,我不信你还是满嘴的阿弥陀佛,我不信你还会说我戏耍与你。”
明镜额间出了一层薄汗,“公主,出家之人四大皆空,一入空门,岂有再还的道理来。公主还莫要痴心错付了。”说完明镜打开了门走了出去,不顾在后方痴痴望着的公主安康。
明镜穿过那九曲回廊,路上不停的有丫鬟侍从对他低头行礼。众生平等,谁又一定要谁卑躬屈膝呢?他快步走至大门前,试图出去,门口的侍卫拦住了他。两把大刀横在他的眼前,正当他试图硬拼的时候,安康追至,她道了声,“且慢!”
明镜停在原地,并未回头,“公主,今日我去意已决,多说无益!”
安康苦笑一声,说道,“谁要留你?谁又留得住你?我比那西凉女王之于唐御弟之爱更甚,可你却比唐御弟更要无情。罢了,罢了,你且去吧。”
安康高喝一声,“放他出去!”
侍从的刀落下,明镜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公主府。
安康看着渐渐远去的明镜的背影,一人独自伤怀。
正准备离开时,府中管家走了过来,“殿下,今日外邦来贺,陛下请您宫中一见。”
安康回道,“我知晓了。”声音不带一丝起伏。
皇宫内
蒙古来朝见陛下。
大殿之中歌舞升平,尽是一派和谐的景象。
安康独自一人在桌前喝着闷酒,一言不发。
正对面坐着的,是蒙古族的王子,亦是王位的继承人。
蒙奇盯着这个美丽的公主看了一晚了,此次前来,一是为表忠心,二也是求娶公主。而安康,正正中他下怀。
安康感受到了蒙奇的视线,颇觉得不舒服,于是向皇帝告了辞,退回后宫去了。
蒙奇看到安康离开,酒过三巡,他站起来,行了个礼,开口道,“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皇帝知晓这是求亲的前奏,于是说道,“今日宾客尽欢,无论你说什么,朕都应你。”
蒙奇大喜,“臣心悦安康公主,还望陛下务必成全。”
皇帝微微一滞,而后说道,“准!”
待到和亲消息传来时,一切已成了定居。安康知道,自己任性了这么多年,现在是时候用到自己了。和亲,不就是历位公主的宿命吗?
生在皇家本就是一场错,生的美丽就更是罪过了。
放荡这么多年,即使是臭名昭著的自己也躲不开这个宿命。
若是真的有勇气去死便好了啊。可惜,她不敢。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只能够在将来继续苟延残喘的活下去了。
听说那边的女人,丈夫死了嫁给儿子,儿子死了又嫁给小叔,便是这么□□的一个地方啊。皇帝哥哥纵容自己,本以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但到底,还是一样的啊。
若是一个公主便能缓解两国关系,便能换的边关哪怕几十年的安宁,也是一笔合算的买卖不是吗?
不!她已经任性了这么多年了,这一次她还要再任性一次!
安康对着来传话的太监说道,“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回复陛下吧。我自回去准备着。”
太监说道,“是。”领命离开。
离开皇宫的安康急急回到了公主府。她对奶娘说,“快!快给我备马车!我要去见明镜禅师!”
奶娘吃惊,半晌呆着没动。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我要去见明镜禅师最后一面!”
“是。”
明镜,不管怎样,我要你。我要你认清你自己。只有你开口挽留,无论怎样,我都会留下不去和那劳什子的亲的。
☆、寒寺(六)
夜间的竹林比白日平添了一丝幽寂,明镜独坐在林中,思索着不知什么。
翌日,公主府的马车并未张扬的停在寺院门前。即是做好了见不得人的事的准备了,就不能太招摇。
安康偷偷的潜入了苦竹林。
果然,明镜一如以往的独坐在那处。如初见那日一般的美好。
安康走上前,唤了声,“明镜禅师。”
明镜不动,道了声,“公主。”
安康看着一动不动的明镜跪下了身子,跪坐在他身边,“禅师可知我今日所为何事而来?”
“听闻公主喜事将近,明镜道贺。”
安康苦笑一声,“这有什么好贺的?你就这么见不得我的好吗?道贺?蛮荒之地,教化未开,嫁去那么一个令人生不如死的地方,你竟是恭喜我的吗?”
“缘定天生。”明镜轻声答道。
安康有些激动的抓住明镜的手,“佛说,三百次的错过,才会换来今生的一场相遇。禅师,你说,你与我,可有缘分?”
“出家之人早断六根,便是有缘,也是孽缘。”
安康松开了手,明镜眼波微恸,安康眼里以蓄满了泪水,喃喃出声,“难道我与你的缘分与你而言便是孽缘吗?你可知,今日我来,只为求你好好看看你自己的情,好好看看你自己的爱!”
“既已出家,便以无情。纵是有情,也是为苍生之情。”
“你胡说!”安康大吼,她拉过明镜,扯乱了他的僧衣,强迫他看着自己,“你看看我!你可敢说,你对我无情?”
“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说,你无意于我。”
明镜看着安康执着期待的目光,心中划过一丝不忍,但他将自己的一切情感深埋心里,面上无波,他看着安康的眼睛,说道,“公主,贫僧无意与你。”
正当他准备拉开安康的手的时候,安康自己放开了手,她哭着看着明镜,“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以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会后悔今日的无所作为!都会后悔今日的胆小怯懦!”
“明镜,你成不了佛的。你六根根本就没有清净!你只是骗你自己!”说完安康冲出了竹林。
明镜收拾好自己的僧衣重新坐好,继续早课。他的眼角留下了一滴泪水,流至嘴边时,明镜稍稍张开了嘴将它咽下。
帝王家的女儿出嫁总是风光无限,莫说是红妆十里,便是百里也不为过。
奶娘最后问了安康一次,“公主,可曾后悔吗?此去一别,便再是不可归了。”
安康顶着九凤冠冕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声音不带一丝起伏的说道,“奶娘,我还有可以选择的路吗?事已至此,还能有退路吗?若是我退缩了,那么这千万城中的百姓该如何,数十万的边关将士又该如何,你们,又该如何呢?”
安康从妆台前离开,向着门前走去,“反正我心已死,嫁与谁人又有何干。奶娘,替我盖上盖头吧。”
声乐阵阵,花轿所到之处尽是民众的祝贺之声。安康听着这些贺声不禁悲从中来。有多少人会为她的安危担忧,他们只是知道公主要为边关的和平远嫁了。
一个女子一生的命运就这么在酒桌之间被决定了。
出城门的那一刻,坐在轿子里的安康还是出现了一丝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是自己!
她一把揭下盖头,狠狠地摔在轿子的四壁,正打算冲出花轿的时候理智把她拉回了座位上。
她不能这么做。
她凭什么这么做,她没有理由。
若是明镜愿与她厮守一生,纵是要她与整个天下为敌她也敢去拼上一拼,可是到头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安康捡起落在轿子里的红盖头,拿在手上抖了抖,最后看了一眼城外苦竹林的方向。
想必此时明镜定是如往常一般的在林间诵经吧。
她把盖头重新盖在了自己头上,端坐在轿子里。这一刻,她记得自己是王朝的公主了。公主,便该有她公主的气魄与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