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来自原著
[8]《太阳照常升起》-海明威
第九章 09.Wither
“你觉得是Armani AcquaGIO好,Gucci Bloom还是好?”
“啊……什么?”
“香水啦!我说香水!”夏弥翻了个白眼,恨不得抄起手包往路明非脑袋上就是一砸,“路师兄不是对香水很有研究的吗?给我点参考意见啦。”
路明非耸了耸肩膀,下意识摸了摸脖子里的戒指挂坠,嘴上叨逼道:“是什么事情给你这样的错觉,我大学念的是模型精算班啊!玩香的是老唐!老唐!”
“好嘛好嘛。”夏弥摆了摆手,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每次楚师兄来接你,你都像小狗狗一样狠嗅一把,我还以为你在闻楚师兄身上的味道呢。”她说的这话颇为暧昧,饶是路明非再脸皮厚也不禁红了红耳朵。
“什么乱七八糟的。”路明非捂脸,在漫漫记忆长河中似乎寻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然后极力否认自己曾有过这样堪称黏糊的依赖行为,将戒指塞回了衣领里,“姑奶奶你放过我吧,这些都是老唐教的,你要学的话等会儿我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你。”
“不逗你了不逗你了。”夏弥轻哼着歌,迅速拐进一家首饰店,望着柜台里琳琅满目的首饰,不由两眼放光,在店里殷勤召唤路明非进来。
“你是打算把恒隆每一家店都扫荡过去吗?”
“看看又不会少块肉。”夏弥兴奋地伸出做了水晶甲的纤细手指,点了点柜台下两枚钻戒,示意店员拿出来。
“哪个好看?”
路明非抬眼,心里吐槽“反正都没楚子航送我的好看”,本着为朋友考虑的尽职心态劝道:“好娘。”
“女款啊这是!不过就一克拉,不怎么好看。”夏弥挑了几款试了试,又摇头放了回去,继而笑眯眯地和柜姐说着什么。柜姐估计也很久没有碰到客人走进来了,加上夏弥长得也讨喜,甚至和她搭腔讨论得火热起来。
路明非将手插进裤兜里,漫无目的地在整个首饰店里晃荡,浑不在意地扫过一枚又一枚设计精巧的戒指。
和夏弥一路逛来,所有的奢侈品店都照常开着,因和战前同样冷清,所以几乎察觉不到一点受战争影响的痕迹。可原本敞亮的玻璃穹顶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让透进来的日光都有些浑浊。黑色制服的奢侈品店员们穿着各式廉价的平底鞋甚至拖鞋,死气沉沉地朝外打量。
与奢侈品店一同萧条下来的还有日渐紧张的粮食配给,新鲜的肉类换成了冷冻的,蔬菜变成了压缩脱水的。[9]超市一周只开放一天,货架永远填不满,从前随处可见的便利店和自动贩卖机,现在连瓶水都买不到。
半年前还有大爷大妈在恒隆广场上欢跳广场舞,滑板少年依旧在路上横冲直撞。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了,处处显得压抑又死寂。从德尔塔星人入侵不过几年时间,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便颓丧成了这副模样。随着新德里陆沉、纽约伦敦堡垒陷落,战争胜利慢慢变成一件遥遥无期的事。
“路师兄……路师兄!”
正当路明非愣愣出神的时候,夏弥猛地在背后高喊了一声,吓得他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活见鬼!”路明非嘟嘟囔囔地骂道,“干嘛这么大声我又没聋!”
夏弥没有生气,手背朝他晃了晃:“你瞧瞧这枚戒指好不好看?”
路明非这才发现,夏弥刚刚空空如也的如葱指节上,赫然出现了一枚钻石戒指,花样雅致端方,是这个机灵鬼喜欢的类型。
“挺好看的。”路明非发自内心地说道。
夏弥高兴地笑了笑,又摸了摸那枚戒指,小心摘下放回随身的绒面小盒里。
“你买了?”
“嗯。”夏弥点了点头,“我跟你说过没,我要结婚了。”
路明非吃了一惊:“这么突然?和谁?”
夏弥没有回应,她寻了一把街边长椅坐好,继续沉默了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们班以前一个,追我很久的男生。”
“你的混蛋前男友?”
“不是。”夏弥翻了个白眼,“另一个男生。我也是最近才和他联系上。本来毕业后就各奔东西了,结果人家最近突然找上我,给了我一张票。”她睨了眼路明非的表情,并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是什么票子。可路明非心里清清楚楚的明白,那是去兰州的机票。
“他用这个威胁你嫁给他?”路明非难以置信地说道,“他找死啊?”
夏弥摇了摇头:“恰恰相反,他没有提出任何要求。”
“非亲非故送你一张票?怎么听都觉得诡异。”
“路师兄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啊。”夏弥吐槽道,“真没有。一个男人有没有在骗人我还看不出吗?而且那张机票我也拿去鉴过,是真的机票。起飞日期在一周后。”
“那你……”
“看到他我就知道,他喜欢我。也不知道这人费了多大的劲搞来了两张票子,送了一张给我,却没有向我提任何条件。只是说希望我活下去,能看到我活下去将是他最宽慰的事情。”夏弥歪着脑袋盯着路明非瞧,“路师兄,你说说,这人是不是比你还傻蛋?”
“呸,拐弯抹角骂老子,别以为老子听不出!”
“不逗你了,说正经的。”夏弥说道,“你说,这是爱情吗?”
路明非怔在了原地。
是爱情吗?他仔细想了想,或许是的。
这个时代考验爱情的真伪太直白了。能不能为心爱的人弄来一张代表生存希望的机票,成了许多人衡量爱情的标准、甚至是唯一标准。飞去兰州的航班上,不知有多少人是依附另一个人而存在,又有多少人为了自己活下去而舍弃了另一座城。
也有的像他和楚子航这样,开始就坦白地说不会为对方搞来去兰州的机票。结果还不是该求婚就求婚,该结婚就结婚。这样转念一想,能不能弄来机票,倒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是的……吧。”他含含糊糊地答道,自己心里也没有个底。
只是夏弥也没有在意答案的质量高低,轻轻“嗯”了一声:“路师兄,我想被人爱着,而不是爱别人了。”
路明非不太理解她说的话。
“那家伙特别有意思,给我机票的时候还一个劲地解释不是在要求我什么。我也没什么想感激他的意思,他要给我,我就收下,末了逗他一句‘要不要我以身相许’,结果他红着脸,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她顿了顿。
“说什么?”
“他说:‘你不用爱我。’”夏弥低声道,“‘你只需要爱自己。到了兰州就不会这样拘束地过日子了,你大可以放松地去寻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事。’你说他这个人,其实也挺居心叵测的。我从小到大听了那么多情话,偏偏就栽到了这么一句上。”
夏弥拨弄了一下手里的戒指盒:“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师兄。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呀?”她再度抬头,映入路明非眼中的,是红了一圈的眼眶。
路明非无言,只是轻轻抱住她,如兄长般给予她一点温暖的安抚。
这个女孩一直孑然一身在城市里生存打拼,现在不仅物资愈加紧缺,局势也仍不见好转的迹象。对于她这样无亲无靠的年轻女孩来说,实在过于残酷。她甚至不能像路明非那样,晚班回家后还可以窝在楚子航怀里汲取安慰和力量。
其实不只是夏弥,还有许多相仿的年轻人,大多如同长在废墟城市中的玫瑰花,饱受风沙摧残,日复一日地枯萎下去。
可是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楚子航也回答不了,任何人都回答不了,没人知道。要拯救这朵玫瑰,只有将它移植到远离这座城市的肥沃土壤上。
“战争会结束的。”路明非低声说着连自己都不太确信的谎话,而夏弥却如释重负地笑了。
她并不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只需要一个暗示。人本质还是很强大的生物,仅凭一句单薄的诺言和暗示就可以激发无限英勇。
这次与夏弥道别,她不再是一个人。之前提到过的那个男生竟跑来接她,一路风尘仆仆,却在接过一堆购物袋之时,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啊,您是路中尉吧。”男孩腼腆地笑了笑。看得出他的家境还不错,行为举止都很有修养,“谢谢您陪夏弥逛街啦,改天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