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殷低眉顺眼道:“我有个朋友,他因小时候眼睛受过伤,瞧不见东西。”
“你真当我是救死扶伤的神医呀。”怀瑾要笑不笑地看着她,“就算我能治,我为何要帮你?”
阿殷厚着脸皮,试试探探道:“若是你能治好他,我愿意留在你身边,任你差遣。”
怀瑾嗤地笑了声,“你上次在石庙里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还不是打了我一顿,逃之夭夭了。”他抬手点了点阿殷的脑门,“你啊,不能信。”
阿殷皮笑肉不笑,“明明是你先想要杀我的,到头来反倒成了我的错,你要是不对付我,我肯定还一直——”她猝然噤了声,默默把后面那三个字咽了下去。
怀瑾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一直什么?”
阿殷没好气道:“没什么。”
怀瑾敛了笑意,他压低声音道:“你真的想留在我身边?”
阿殷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你不想让我走,我也走不了。”
怀瑾微微一顿,“那人在哪?”
听他这话,算是答应了,阿殷欣喜若狂,“在襄汾,我这就去把他带过来。”
怀瑾云淡风轻道:“让杨石去吧,他就在那附近,我传封书信给他,让他把人带到宫外的秋风楼,到时候我再出去,毕竟宫里人多眼杂,不方便。”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阿殷道了声谢。
“先回屋,外头应该挺冷的。”怀瑾说完,步履缓慢地进了房里。
屋内,暖和的气流冲淡了阿殷冷硬的思绪,她这才想起春宝方才让她交待的事,忙道:“郡王,霍将军邀您今晚到他府上做客。”
怀瑾点了点头,抬眼看她,“别叫我郡王。”
他的眼睛像一潭幽深的湖水,神秘,美丽。阿殷一怔,立马别过脸去,惊觉这人实在是太可怖了,似有勾魂摄魄的招数,让她几次三番差点把持不住。
波罗听到他们的谈话,打开了一点缝隙,探头探脑道:“你们晚上要出去参加宴会啊?能不能带上我?”
阿殷摆摆手,“我可没有要去。”
波罗“唔”了一声,期期艾艾道:“去嘛去嘛,我也想去,我好久没出宫了。”
阿殷有点尴尬,“我算什么角色,将军都不认得我,我哪敢贸贸然去人家府上。”
波罗道:“无碍,你就当是怀瑾的女眷。”说着,她把目光挪到正在垂眸饮茶的某人脸上。
怀瑾放下茶杯,浓黑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睛,从阿殷的方向望去,是看不见他眼底溢出的浅淡笑意的。
怀瑾道:“想去便去吧。”
“哇!”波罗跳了起来,兴奋地在衣柜里跑来跑去。
阿殷倒是无所谓,就怕等会儿见了霍钰,又忍不住多瞧几眼,到时候把人给看瘆了,那可不好。
怀瑾差春宝送来了一些饭菜,阿殷想着晚上有大餐吃,就简单地挑了几样小食垫垫肚子,然后趴在床上同波罗聊了会儿天,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期间怀瑾进进出出了几趟,她都没听见动静。
***
外边日头高照,可屋内却忽然之间暗无天日。
怀瑾挽起裤腿,只见那腿上爬满了狰狞的黑斑,且有继续向四周蔓延的趋势,他蹙着眉头,抬眼看向床上的人。
波罗把蓝珠子放在他的手上,然而徒劳无功,斑没有一点消退的意思。
她泄气似地骂骂咧咧道:“怎么会越来越严重!你就不能静下心来,好好在楼丹或者这破宫里待着,成天乱晃悠……”
怀瑾倒是被她骂笑了,他道:“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没习惯。”
黑斑自怀瑾有记忆以来就一直伴随着他,并且由原来的小点渐渐长成了现在这般可怖的模样。
“你那些部下怎么一个能干的都没有,都多久了,人还没找到。”波罗叉着腰,鼓起腮帮子,“还有,淮安老头又到哪招摇撞骗去了?”
怀瑾严肃道:“不得对师父无礼。”
波罗“呵呵”了两声,心道:什么狗屁师父。
怀瑾慢悠悠走到床边,他把珠子放到阿殷身上,不多时,躯壳里的魂魄就飘了出来。
波罗原先还在义愤填膺,瞧见到这一幕,差点摔了个大跟头,她跑上前,拽着怀瑾的裤脚,说出来的话都有些颤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芦苇荡里。”
波罗略带欣喜又害怕道:“你认得她?”
怀瑾摇摇头,“不认得。”
波罗心中百味杂陈,踢了踢床脚,小声嘟囔道:“我还以为你真的认出她了。”
怀瑾不理解她的话,他俯下身,细细打量起这个名为清鉴的女子,从紧闭的眼睛到沿着鼻尖至红唇,竟看得他心神一晃。
怀瑾略一沉吟,喃喃自语道:“我该认得她吗?”
波罗怔了怔,眼眶不知不觉地红了,她埋下头,默然不语。
怀瑾没再问,他收回珠子,阿殷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阿殷。
第41章 霍府
日渐西沉,一切准备妥当,怀瑾领着两人出了青宵殿。
阿殷撑着把油纸伞,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波罗聊天,怀瑾走在前头,因插不上话,不得不选择了沉默。
路过的宫人们看了,只觉得郡王身后那红裙白衣的姑娘脑子有病,天暗打伞,还自说自话,旁边让出那么大个位,也不知道给谁遮。
阿殷近来接连负伤,身心都不甚明朗,此次出宫,便想借机好好放松一趟,吃她个肚里流油,也好滋补下她日渐消瘦的身躯。结果刚到宫门口,她就迎面撞上了浩荡出行的世子,当即阴霾密布,小脸不由自主地耷拉了下来。
跟在世子身旁的文茵郡主眼尖,一眼就瞧见了阿殷,她眉开眼笑,提着繁重的裙摆,热热络络地跑了过来,“姐姐,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他们都说没看见你。”
阿殷苦笑,她本还想躲躲,说不定能避开世子,文茵一来,直接将她彻底暴露了。
阿殷挠了挠头,胡乱扯了个谎,“我迷路了,好在途中遇到了郡王,他见我可怜,便收留了我几日。”
文茵看了眼怀瑾,想说些什么,但脑袋空空如也,一时想不起来了,不过她也不在意,心宽地笑道:“姐姐,你们也要出宫吗?你们要去哪啊?”
“去——”阿殷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把脸扭到一旁,世子不声不响地站在那,目光宛如毒鞭一般,从始至终都紧紧缠绕着她,让她头皮发麻,寒毛竖起。
怀瑾不动声色地向右挪了两步,将阿殷完完全全遮了起来,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王兄此行可是要去霍将军府上?”
世子的神情恢复如常,“是啊,不如我们一道前去?”
“也好。”说罢,怀瑾抬手揽过阿殷的肩膀,泰然自若地往前走。
阿殷吓了一跳,瞬间绷直了身子,拿伞的手极其僵硬,脚步也踉踉跄跄的,整个人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世子见状,冷冷一笑,口中命道:“文茵,过来。”
文茵一向畏惧王兄的威严,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他身边。
阿殷两眼盯着白花花的大雪地发呆,心里把仅记的一点佛经反复念了几遍,这才把那冒头的邪念压下。
怀瑾拢了拢她的肩,微微侧过头,同她耳语道:“别怕。”
阿殷镇定自若,莞尔道:“我连你都不怕,会怕他?”
“我有什么好怕的?”怀瑾不明含义地笑了下,“人人都说这祁国郡王是活佛转世,心善得很。”
阿殷暗“啐”了一声,压低声道:“你这假狸猫可得藏好了尾巴,莫要坏了人家真郡王的名声。”
怀瑾拍了拍她的脑袋,哂笑道:“他早已投胎转世去了,不会计较这些的。”
阿殷恍了恍神,她忽然记起,自己在九岁时曾见过真“怀瑾”一面。
那日好像是上元佳节,宫里设宴,他随秋将军一同入宫。在大殿上,父皇好生夸奖了他一番,说他聪慧有胆识,他日必成大才。阿殷贪玩,早就埋伏在了那里,她偷偷躲在柱子后面,瞧了眼他一眼,他站在板着脸的大人堆里,回望了她,并冲她笑了笑。
这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后来,阿殷渐渐忘了这个口吐莲花,令人如沐春风的少年。
阿殷呐呐道:“他怎么死的?”
“病死的。”怀瑾垂眸打量起她的脸色,“他自幼体弱,大多数时间都寄养在嘉恩寺里,前些年城里闹天花,他没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