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陪笑道:“妇人产子,九死一生,临到产期,沈昭仪本该在自己宫里养着,偏摊上了这样的事,看来也是个福薄的,要把孩子生路上了。虽然娘娘带着医官随行,但也保不齐缺医少药,哎,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真是… …”她惋惜地搓着手,仿佛沈昭仪和她的孩子已经死在了路上,皇后听出了她的画外之音,皱眉道:“胡说八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皇家一脉,将来是我儿的左膀右臂,怎么会福薄呢。”
“是是是。”乳母马屁拍到马腿上,忙悻悻地住了嘴。
皇上不与他们一同南幸,对着西角楼出神,今日风大,黄色的帐幔打着卷儿,拍打在他的常服九龙冠上。想想自己真是无用,好好的北方江山,转眼已是一片焦土,自己治下的南京亦不再安全,逼的整个宗室都迁往南方。
“陛下,当心有风。”赵水簪从王公公手里接过锦绒金丝披风,小心地搭在他肩上,劝解道:“ 等过几日战事平息,她们便回来了。”
“是吗?”
战事什么时候可以平息?斥候来报,燕王的轻骑部队已经绕过徐州,还有几天便打到南京了。现在他手里还有二十万人,分散在北方各城,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围堵北军。檀木手珠在他手心里“咯咯”作响,赵水簪轻轻握住他的手,一丝一丝,分开手指,把手珠“救”了出来,她被烈日灼得睁不开眼睛,微微眯着,垂下浓密的睫毛。
“不是还有臣妾吗,臣妾至死都会陪着陛下。”
皇上的目光扫过她的睫毛,心头一热,也握住了她的指尖。他知道这句话是真心的,因为赵水簪身为暗卫,一定会守到最后一刻。他指尖渐渐松了,“嗯”了一声,负手穿过竹轩阁的回廊,准备去谨身殿处理一些政务,见赵水簪一直跟着他,淡然道:“没事,今日应该用不到你。”
“是。”赵水簪止步花廊,对护卫里的寒栖使了个眼色,让他当心些,如今战事焦灼,刺客战也是一种常见的手法。
皇后走时,给后宫留了十来个美艳的侍女,分别侍奉在书房和谨慎殿之类皇上常去的地方,她一向不喜欢妖娆的女子,可是只要能让赵水簪不痛快,她就十分痛快。其中有一个叫宣好的,名字十分吉利,很得皇后赏识,被放在了寝殿当值。
宣好脚步轻盈,声音柔软,走路时像只轻巧的猫儿,不会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她轻手轻脚地抱着小毯子,想披在皇上身上,他伏案小憩,正迎着过堂风呢。只是这个动作太过亲密,她有点紧张,踟蹰着搭上他的肩。
“水簪。”他攥住宣好的柔荑,睁开了眼睛。
“不… …不... …陛下… …是我… …”宣好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乖巧地跪在脚边,扬起干干净净的脸蛋,她扎着花苞髻,露出饱满的鹅蛋脸。
是你。你是谁?皇上松开她,看窗外已经是一片星光,早已过了掌灯时分,揉着眉心问道:“赵妃呢?”
“娘娘不曾来过。”
是么?后宫就剩她一个了,她竟不知道端茶送水,送点汤水点心什么的?皇上微微扬笑,赵水簪自以为长袖善舞,其实根本不明白后宫的争宠的残酷,是自己太惯着她,还是她本来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宣好依旧跪着,一只手还搭在他臂膀上,帮他摁着一个劲往下滑落的丝毯。她手腕有一股桂花香味,慢慢释放,若即若离地萦绕在他身边。
这小丫头倒是明目张胆,皇上眉心生疼,示意她关上窗户。
宣好忙关上窗户,放下竹帘,又放下内殿的帘幕,请他移步后面的寝殿,如果不去后宫的话,他完全可以歇在这里,一个人清静一会。
“陛下。”宣好趴在他腿上,轻轻咬住了他的小指,这神情像极了赵水簪,趁皇上微微失神之际,她大着胆子,从腰间解下一只荷包。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这段时间比较空闲,会多更一点。争取早日完结。
第47章 话本
“当心!”赵水簪抽出长剑,顾不得擦血,就蹲下身子查看起了宣好的鼻息。刚才她使出一招贯龙剑法,穿透了宣好的心脏,有一股心尖血,直直地喷向皇上,染红了他白色的衣领。
他坐在塌边,衣领敞了一半,身上血渍斑斑却都不是自己的。
“这小丫头是个刺客。”赵水簪撕下帕子,在手心里缠绕了两圈,方才拾起宣好的荷包,找到了里面的小匕首。
“上面有毒,你看这个锋刃。”她在烛火上燎了一下,立刻激起一股高高的火焰,陛下面无表情,垂眼望了望了无生气的少女尸体。她衣衫半解,露出了青桃一般的春色。
赵水簪不知道她身上还有没有别的毒物,疑心道:“陛下都碰过哪里?”
“只碰过手。”他尽量放缓语气,维持着自己一贯的威严,可是竟有点心虚,仿佛做了什么错事被她撞了个正着。
“还碰过眉毛。”他在自己的眉上沾了沾:“吻了一下。”
吻她的眉毛?对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素不相识的丫头,竟被他轻轻吻了一下眉毛?带着无尽的柔情和怜爱?他都没有这样吻过我,赵水簪不高兴地撅起了嘴,什么后宫第一宠妃,她就是个受气包。
皇上见她吃醋,也有点意外,刚才宣好低头的样子,真的很像赵水簪,他一时情难自已,就低头“吻了一下”。如果她愿意,自己大可以给她十倍、百倍的… …
“怎么现在才来,刚才干什么去了?”赵水簪把一通坏心情都发泄到了赶来的侍卫身上,特别是寒栖,她不满地拔出剑,抵着他心口:“刚才就差一点你知道吗?匕首就在她的荷包里。”
寒栖自觉失职,可是刺客是个前来侍寝的丫头,这根本就是赵水簪的职责范围,他心里辩解着,有苦说不出,只能默默认了。
外面赶来救驾的火把把皇宫照得如白昼一般,可是刺客若入了帷帐,侍卫再多有什么用?寒栖他们到底不如自己方便,还是她守在这里比较好。只是后宫禁卫这样松散,赵水簪心里着急,决定连夜查一查。
“寒栖。”
“属下在!”
“你带两百人,将后宫封了,每个人都要查一遍,尤其是新来的,一律严加盘问。”
“是!”
“还有!”赵水簪咬下一片水葱似的指甲,下令道:“还有,去查一查这个毒yao,闻着像是见血封喉的孔雀蓝,只要刺入肉中,就能让人血液凝固,即刻毙命。”想到这事,她便一阵心悸,如果皇上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真的……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活于世间… …她嗔怒地瞥了一眼皇上,见他衣冠还是那样凌乱,心里气愤更甚,冷冷地喝退了侍卫,又喝退了瑟瑟发抖的宫女,像个张牙舞爪的恶妇。听说血刃已经回了南京,如果有他帮忙,自己可能就不会那么心累了。赵水簪按捺着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奉了杯茶,递到皇上面前,想寻个合适的机会跟他提提血刃,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但愿皇上能网开一面。
“属下救驾来迟,陛下受惊了。”
她以茶赔罪,刚送到他唇边,突然想到什么,立刻抢下茶来,自己先喝了一口,清甜香醇,看样子不是毒物。赵水簪自觉失礼,用袖角沾了沾唇,幽幽地说:“臣妾亲自沏一杯来。”
“不必了,这个就很好。”他就着赵妃喝过的杯子,仰头喝尽,可惜有点凉了,几丝茶叶入喉,入喉尽是酸涩。赵水簪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刚才的事,提醒皇上一定要分外当心,叛军已经杀红了眼,一定会变着法地杀他,她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一刻也不敢合眼。
“水簪。”他觉得很疲倦,现在已经事凌晨时分了,用不了一会,王公公又会来宣早膳。他强撑着,可是头痛得厉害。
“水簪。”他又唤了一遍,伸手请她更衣。赵水簪愣了愣,忙从王公公手里接过衣服,帮他换下明黄色的常服和月牙白的中衣。她指尖温热,滑过略带汗渍的肌肤,带出一条长长的水渍。水簪觉得自己背上也有汗,刚才她说了半天话,汗水湿漉漉地黏住了额前的碎发。
“还是打点水吧。”
“不必了。”
又是不必了。赵水簪只好帮他盖好纱绢,愣愣地坐在床边。她一点也不困,心思清明,细细打量着屋里的陈设。这间屋子在正殿的左侧,为了不藏刺客,陈设极其简单,只摆着一张宽大的红色木床。木床自己就像间独立的屋子,四周挂着一圈明黄色的床幔。她刚入宫的时候常来这里,傻愣愣地陪他躺着,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床棱上的莲花出神… …幸亏这是一张很宽大的床,可以同时睡得下两、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