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为了自己如此低声下气,汪相侯便是再不肖,这个时候亦是不得不不出声道,“抱歉,昨日是在下唐突。”
汪明真行事,但求一个问心无愧。
歉意,歉礼既然都已经带到,不等叶花燃这个当事人表态,他便拱手说了一句“告辞”,竟当真便这么带着儿子走了。
谢骋之愣是一下没能反应过来。
这老头,当真是来道歉的?
怕不是来示威的吧?
叶花燃亦是头一回见识到,有人上门致歉,见了人,放下歉礼便要走的。只是她倒没有觉得汪明真此举像是在挑衅,相反,她从汪明真这一行为当中,窥出了寻常商人所没有的一丝率性。这令她想起她的蒙学老师,诸平来。因此,不以为怪,反而隐隐有些亲切。
她绝不能让汪明真就这么走了,倘若就这么令对方带着怒气走了,合作之事,从何谈起?
“汪老先生,请留步。”
汪明真停下脚步,语气生硬地道,“贤侄媳还有何见教?”
“昨日之事,本就是误会一场。倒累得汪老先生今日特特上门一趟,倒是叫东珠心里过意不去。今日……今日确实晚辈贪杯,起晚了。醒来后,父亲才告知前辈同令公子已在府上的消息,于是便在第一时间赶来。汪老先生误会晚辈没什么关系,还希望汪老板莫要误会了父亲同晚辈的夫君,伤了两家的和气才好。”
叶花燃这一番话说得诚意十足,倒是令汪明真心中诧异,一时间,竟拿不准究竟是谢家有意刁难,还是当真只是谢家这位大少奶奶贪睡,起晚了。
看出汪明真面色已有动摇,叶花燃便趁势提议道,“可否请汪老先生以及长公子赏个薄面,留在府中一同用餐,就当是给我们因为早上的怠慢而陪个不是的机会?”
第155章 【黑化162】挑衅
汪明真最终以私事繁忙为由,婉拒了叶花燃,留他们父子二人用餐的提议。
汪明真、汪相侯父子一走,谢骋之脸上那点应酬的笑意便收敛了个干净,他冷笑道,“汪明真这种老古板,在太明年月能行得通,毕竟太平年月有处讲理么。在如今这谁能攀上那些洋人,东洋人,谁才能在这世道站稳脚跟的年月,汪明真这套,不行!哈。瞧不起咱们,认为咱们对洋人卑躬屈膝是吧?你们且等着瞧吧,有那老头子栽跟头的时候。”
谢骋之的话,令叶花燃忽地想起发生在前世的关于汪家酒业的一桩旧事来——
承国十年,由西洋默克葡萄酒公司牵头,主办了一次关于名酒的等级评级比赛。
默克葡萄公司的本意,自然是为了推广自己公司的西洋葡萄酒,以求在承国酒业市场分得一杯羹。
默克的驻承国负责人相当聪明。
他深知汪家酒业在魁北乃至在承国的民间影响力,因此便计划借由举办这次名酒评级比赛的活动,一举将在承国酒业具有相当历史的汪家酒业拉下神坛,令自己公司推出的葡萄酒取而代之。
为显示所谓的公正,默克公司表面上安排了八位评委,两名是默克公司所属的来自里尔克的评委,两名魁北当酒业商会的资深品酒师,其余四名,均是来自第三方国家。
明眼人一眼就能够看出,所谓的第三方国家,其实根本就是默克公司请来的帮手。
叶花燃不知汪明真是否当真没有嗅出其中猫腻。
她只知道,前世汪明真是参加了那次名酒评比比赛的,并且奇迹般地胜出。
本就在承国具有相当知名度的汪家酒业,因为赢了默克酒庄的西洋葡萄酒,名声一度更为显赫。
常年遭受西洋人欺凌的承国本土各大酒厂,因汪家酒业在这次东西方共同参加的名酒评比完胜西洋葡萄酒一事一事无不欢欣鼓舞。
就在全国各大酒厂以及民间百姓都因为汪家酒业的胜出而陷入一片欢喜之时,发生了一件令汪家彻底由盛转衰的标志性事件——
汪家的招牌白酒“梨花醉”珍藏百年的酿酒秘方遭到了公开!
汪家之所以能够在酿酒业屹立百年,凭借的便是它手中握有的独家酿酒秘方。
“梨花醉”酿酒秘方的泄露,虽然对汪家不至于造成致命的打击,可也因为这件事,元气大伤。
汪明真因此重病不起,身为继承人的汪明侯根本挑不起风雨飘摇的汪家酒业。
最终,汪家酒业为默克公司所收购,汪明真吐血身亡。
没了父亲的庇佑,汪明侯很快就因为交友不慎,陷入巨大的债务危机当中。最终,因为一次付不起酒钱,被酒店老板派人打出酒店,跌跌撞撞地跑到马路,被飞驰而来的汽车撞飞,重伤而亡。
荣耀百年的汪家酒业就那样没落了。
当年汪相泓以全新的祥鸿酒业老板的身份,自南洋而归时,因其汪家三公子的出身,还曾被记者报社大肆报道过。当时的媒体提及汪家酒业,亦是无一不感到欷歔,同时又不免替汪明真赶到欣慰——至少,汪家酒业是后继有人了。
尽管,汪相泓一手打造的“祥鸿”葡萄酒同汪家发家的白酒并无任何共通之处。
前世,叶花燃同汪明真并没有过任何往来,她是在报纸上,读到汪家酿酒秘方遭到泄露一事,以及后来的家破人亡一事,除了唏嘘之外并没有太多感触。
公公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仔细想来,汪家酿酒秘方的泄露,恰恰就是在名酒评级比赛当中赢得默克公司之后。
所以,这两件事,会不会有所关联?
汪家酒业由盛转衰,难道问题就是因为汪明真在那次名酒评级比赛当中不懂藏拙,故而得罪了默克酒庄,才导致后来家破人亡的惨剧么?
“在想什么?”
耳边听见熟悉的声音,叶花燃下意识地回道,“在想汪老先生。”
接着,便听见那道声音冷冷地道,“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想的。”
叶花燃回过神,转过头瞧谢逾白时,眸光染上些许笑意。她是不是应该庆幸,她方才脱口而出的是她在想汪老先生,而不是那位汪大公子?
叶花燃失笑,“汪老先生确是没什么好想的,只是他让我想起了我的老师。”
一个是文学大儒,一个是市侩的商人,二者有何共同之处?
就因那两人年纪相仿么?
叶花燃不知谢逾白心中所想,她一边跟上谢逾白的脚步,一边继续说道,“汪老先生同我老师性子有些相像。他们都是心存民族大义之人,性情高洁。正因为性情高洁,所以有时候,难免同现如今这个利益至上的世道格格不入。他们的性格或许过于宁折不弯了,可这样的人,是值得敬佩的,因为国家需要这样的人。
如果人人都寡廉鲜耻,为了一己之私,不择手段,当国家面临存亡之际,那些唯利是图的投机者们,也只会大发国难财。唯有像老师,像汪老先生这样的人,才会挺身而出,为国,为民,为己。承国需要有这样风骨的人。事实上,如果人人都是汪老先生,都是老师,那么我们承国也不会遭到他国欺凌而又被瞧不起了。
其实。最没有资格说这样的人,是我,是不是?是大晏的皇室贵族们,将这个国家统治地那样糟糕,才会让现在的承国陷于积贫积弱的境地。这片国土之下的百姓,乃至商人,也不过是为了生存而已。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说到这里,叶花燃露出一个苦笑来。
她不能要求人人都是汪明真,老师那一流。
就连她自己,不也是耽溺于儿女情长么?又有什么资格议论时局呢?
“不说这样沉重的话题了,我的话过于烦闷了些,是不是?归年哥哥今日难得休息在家,不如我们讨论,今天都做什么安排,要去哪里……”
“国家兴亡、更迭,是千千万万人,千千万万件事相互作用,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没有人能够凭一己之力,撑起这一片江河颓势。前晏的皇孙贵族们没有躬身自省,深思为何亡国,当权的那些格局者为一己之私,穷兵黩武,应该羞惭的是那些人,同你一个亡国的小格格有何相干?你说得对,商人同百姓,也不过是为了生存。可这个国家亦为到生死存亡之际,你怎知,当真到了那一日,百姓不会团结起来,商人不会联手起来呢?覆巢之下无完卵。现在有现在的活法,真到国家兴亡那一日,不想当亡国奴的,自然都会奋起反抗。你不能希冀人人都会是诸平,汪明真,因为像他们那样的人,注定短命。一个人人短命的国家,无需等到他人侵略,自己就能亡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