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父睚眦欲裂,他冲上前。
谢逾白一手箍在叶花燃的腰间,带着人,往后退了几步。
周父一拳,狠狠地揍在万长顺的肚子上。
如此,还不解气,又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崩了他两颗牙,嘴里全是血。
巡捕房的人还在呢,揍个一拳,两拳地解解气也就够了,要是真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个人命,那他们可就不好兜着了,于是赶忙在出人命之前,将周父给强行架开了。
饶是如此,因着周父是个庄稼人,手劲自是惊人,不过两拳,就将万长顺那孙子揍得跪在了地上,脸都肿了大半。
“现在,愿意说了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自万长顺的头顶上方响起。
谁能想到,这万长顺竟还是个有骨气的呢?牙齿都被豁了两颗,竟还能笑得出来,“张公纸(子)嚯(说)少(笑)了,好(小)的……(好)小的……实盖(在)是不知长公子要小的嚯(说)些什么。”
因着被豁去了两颗牙,嘴里又都是血的缘故,万长顺口齿漏风,故而咬字都不甚清晰。
说罢,还挑衅地朝谢逾白笑了笑。
他这副死不悔改的样子,别说是被巡捕房的人给强行拉开的周父看了恨不得再一记狠拳揍死这个孙子,便是巡捕房那些不相干的人,看了都大为光火。
反观谢逾白这个当事人,面上却是未见任何怒色。
但见他弯下腰,缓缓地勾唇,凑到万长庆的耳畔,“你若是执意不肯吐出事实。你可信,本少有千百种方法撬开你的口。比如,一颗,一颗,敲掉你的牙,一根一根掀去你的指甲盖,叫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分明是轻柔至极的语气,却如同阎王在耳边吹一口凉气,凉意沁入骨髓。
惊惧染上万长庆的眼睛,他不由自主地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这个世界上,怎么有人能够用如此近乎温柔的语气吐出的每个字却都令人心惊胆战!
这种恐惧,比方才承受虎子他爹的拳头尤甚,是一种比死亡还要令人胆寒的恐惧!
“可想好了?”
谢逾白站直身,沁凉的目光落定。
万长庆感到此时自己就是被凶兽咬住了脖子,他丝毫没有拒绝的余地。
同时,他也知道,这将会是他最后的机会。
倘使他再拒不交代,那么这位谢大公子口中的威胁,绝不仅仅只是威胁那样简单。
如果可以求生,没有人愿意赴死,何况是像万长庆这种将“好死不如赖活着”贯彻到底的人。
贪生的本性盖过了一切。
他抬起青肿不堪的脸,“我嚯(说),我嚯(说),是,是——”
“嘭——嘭——嘭——”
万长庆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
“嘭”地一声,他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晕开一地的血。
谢逾白蹲身,探了探对方的鼻息,死了。
“啊!”
人群在极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杀人啦!”
“杀人啦!快逃啊!”
“快逃啊!”
巡捕房一部分的人在第一时间追击凶手而去,剩下一部分的人,包括何铭在内等骋之洋行的重要管理层,第一时间将谢逾白同叶花燃围在了中间,倘使这二位要是出了什么岔子,那他们可真是九条命都不够赔的了。
唯恐杀手还会继续在杀人,谢逾白同叶花燃两人被巡捕房的人护着,连同一些洋行的重要管理人员,一同进了骋之洋行。
“快,快将大门给关上!关上!”
安全进到洋行之后,何铭指挥着几名工作人员,赶紧将洋行的大门给关上。
这要是混进了凶手,那还得了!
边上,几名员工听了,立即着急忙慌的去把门给关上。
“不许关门!”
叶花燃出声道。
“大少奶奶,万一凶徒也跑趁机跑进来……”
“何经理,你还不明白吗?凶手意在灭口,目的不在闹事。否则,方才大大可以连续射击,对我们当中的任何人出手,可他没有那么做。那就说明,他无意将事情闹大。再则,何经理,如果你是凶手,你会跑进有巡捕房待的地方,被巡捕房来一个瓮中捉鳖吗?”
“这,这不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呢么。万一……”
“何经理,如果门外站着的都是你的亲人,你还会将他们给拒在门外吗?”
叶花燃注视着何铭,她的眼神平静,未见任何的嘲讽。
何铭哑然。
这便是人性,倘若被阻在门外的是自己的妻子、儿女,谁还能下得去关门的手呢?
“把门打开。”
叶花燃不再去看何铭是何反应,她转过头,对那几名堵着门的员工道。
“都不动?是要等本少亲自动手么?”
谢逾白冷了声音。
谢逾白亲自发了话,快要关上的大门,重新被打开。
叶花燃走到谢逾白的身边,握了握他的手,抬眸,朝他弯唇浅笑。
谢谢你,归年哥哥,谢谢你方才支持我。
门外聚集的人员一下子全部涌了进来,不一会儿,洋行的大堂被挤了个满满当当。
为了避免叶花燃被挤到,谢逾白始终将她紧紧地护在自己的怀里,以绝对保护者的姿态,护她周全。
在意识到凶手没有追上来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那些后来进来的人,无一不瞪着方才企图将大门关上的同事。
这些都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同事,可也就是这些人,刚才企图将他们给关在外面,拒绝对他们施以援手。
去追捕凶手的那些巡捕房的人回来了,“抱歉,大公子,我们让凶手给逃了。”
万长顺很显然是被灭口的。
凶手逃了,如此他幕后指使人是谁这条线索,便断了。
“有劳几位继续帮我跟进这件事。”
不管幕后指使人是谁,他倒是要知道,到底是谁同骋之洋行,或者是同他,过不去。
“大公子严重了,是我们分内的事,是我们分内的事。”
那几个巡捕房的人本因为跟丢了凶手而愧疚,听得这位谢公子这般客气,反倒难为情了。
不管怎么样,骋之洋行同周虎的死无关这件事,总算是被得以澄清。
方才,人群闹哄哄的。
根本不容人多想,周父、周母也被人群挤着,进了洋行。
历经这死里逃生一场,周虎的父母神情木讷,他们已经流不出更多的眼泪。
他们的儿子是因为心爱的姑娘同他分了手,自己用工作麻痹自己,自己糟践自己,才会病死在工作岗位上。
即便骋之洋行基于人情赔点钱,那点钱,又哪里够填补得上家里失去一个健壮男丁的损失呢?
周家的亲朋早就在听闻周虎的死同洋行无关后,便悄摸地流走了。
也是,既然证明周虎的死跟人洋行没半点关系,那他们这性质不就变了么?
从理直气壮地要人家赔钱,到变成了讹钱了么?
“虎子他爸,我们走吧。”
前后不过是几分钟,周母却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来岁。
她疲倦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声音沙哑地道。
巡捕房的人同谢逾白说话时,周虎的母亲也听见了。
凶手既然已经逃了,说明他们现在是安全的了。
虎子的死,既然同洋行没关系,那他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还死乞白赖地要求赔偿么?
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虎子的父亲也全是在亲人的撺掇下,才会忍着丧子之痛,想着虎子是没了,他不得不为家里几个小的着想,可他就算是再厚脸皮,也做不出光天化日讹人这种事情来。
尤其是,方才他瞧得分明,是这位大少奶奶同洋行的人说了什么,那些洋行的人才会开门,将他们也一并放进来。
周父沉默地点了点头,夫妻两人朝外走去。
“周大爷,周大娘,两位请留步。”
叶花燃出声,叫住了周父、周母。
周父心想,这位大少奶奶应当是要跟他们秋后算账来了。
也是应该的。
是他们在没有调查清楚事情真相便上人家洋行来闹事,就算是人家现在就命巡捕房将他们带走,也是应当的。
“我家婆娘身子不好。你们要抓,就抓我吧。我只一个条件,放了我家婆家。我一个人蹲大狱,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