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往那边去吧,咱俩就此别过,江湖上有缘再会啊!”
“邱姑娘邱姑娘!”
见状,周绾琰忙不迭追了两步。
邱知桑停脚:“又怎么了?”
“姑娘想走这边,在下自然没有立场阻拦……”
听见他又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邱知桑笑弯了眉眼,“那我倒是错怪你了。”
周绾琰的话一梗,愣了两秒才继续说道:“不瞒姑娘说,前几日在下向春来客栈的账房先生打听过,这边的路相对更太平一些。在下能理解姑娘不愿意冒新风险的想法,但选择旧路一切都会重演,小心一点总没错的。”
瞧瞧、瞧瞧,他又来了。
事到临头才说算什么不瞒。
只不过周绾琰说得也在理,她太了解那个人了,说不定换条路走反而能更快地让他露出马脚。
斟酌片刻,邱知桑将投向远处的视线转移到周绾琰身上,刚想挤兑他两句再松口,却对上他有些小心谨慎的神色。
眼前莫名其妙跳出昨晚的春菜粥中的两对咸蛋,邱知桑不自觉咽下了嗓子眼刚堆砌好的辞藻。
“行了——小女子可比你想象中的要贪生怕死。就听你的,走那边吧。”
邱知桑转头踩上另一头松软的土地。
*
她当真走了?
在昏暗的透不进一丝光亮的房瓦下,一名年岁稍长的男人在屋子四角不放心地踱来踱去,隐约可见纷洒的灰尘踩在他的脚下,被情绪不佳的男人一脚踹飞、狠狠地砸在粗糙的棺材板上。
含着怨气的晚风推开了木门,“吱呀”一声,摇摇欲坠地挂在墙上。
“邱家的!时辰到了,该下葬了。”
邱父脚底下一顿,朝外面大声回道:“哎!马上就来。”说完,他挤挤眼睛酝酿出一副悲痛的模样,出门时还背过身去遮掩地擦了擦眼角。
看得在外等候的几人连忙上前安抚。
“对了,这两天怎么没见知桑丫头?”其中一人疑惑道。
“那丫头啊。”邱父强撑起笑容,意有所指地往里屋摇了摇头,叹道:“我这女儿和母亲感情深,这几天哭肿了双眼,不好也不愿意出来见人,我这做父亲的……”
“都懂都懂。”“是啊,知桑丫头就在家里头好好休息,外头的事我们几家肯定要多帮衬帮衬。”
邱父感激地点头,继而和几人商讨下葬的事宜。
少顷,他借着再收拾收拾的托辞回到乌七八糟的屋子,合上门,他面目狰狞地握紧拳头,心底忌惮着邱知桑去告官,一旦如此他定会被官府抓了去。
他得想个以绝后患的法子。
……
今年大抵是个旱年。
打从过年起,老天便一直没有降雪,连雨水都少的可怜。
邱知桑煽动鼻翼,嗅出干燥空气中飞扬的尘土,忍不住从路边掐下一根杂草,衔在嘴上,脚下时不时踢飞一两颗石子。
她半仰着头,叹道:“真无聊。”
周绾琰含笑的声音自后面响起,“姑娘,稍安勿躁,我们很快就到下座城了。”
“哦……”
邱知桑懒懒地吐出一个音节。
她起先怎么也想不到,走这条路会那么无趣。
正如周绾琰所说,这条路的确要太平许多,她徒步走了两天有余,别提有滋事找茬的人了,她连个鬼影子都不多见。
“无所事事可真累。”
邱知桑百般无聊地打望四周,脚下步伐加快了些。
又赶了小半天路,终于让她寻到一家客栈。客栈不大,栈门口摆出几张木桌和条凳,上面斑落着几块掉漆的痕迹,悬挂在半空中的酒帘似乎刚修葺不久,上面提两行招揽客人的字词,风吹幌动。
两人刚踏进去,店小二便殷勤地迎了上来。
“里面请~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给我们上两壶酒,一碟小菜。”邱知桑摆摆手,随意找了一处坐下,道:“待会还要赶路,麻烦快些。”
“好嘞,两壶酒一碟小菜,马上就来~”他大声吆喝着,同时把搭在肩上的白抹布拽下来,为他们落座的桌子上抹了两圈。
很快,店小二托着两壶酒和小菜从后面出来,手脚麻利地摆桌,笑容满面:“两位客官慢用。”
邱知桑这才把四处乱转的目光收回。
面对桌上的佳肴美酒,邱知桑仿佛能听见自己肚中的馋虫在叫,于是她顺手取过酒盅,为自己倒了一杯,纯净的玉液在杯壁打转,醇馥幽郁的酒香直往她的鼻子里钻,邱知桑这些天紧皱的眉头倏忽一松,手一抬便要入口。
只不过旁边的目光太碍眼了点。
“要酒你就自己倒,看我做什么?”
邱知桑啪地撂下酒盅,眼神不善地睨过去:“别和我说,你也不宜饮酒吧?”
明明是用的反问的语气,周绾琰却莫名从中听出咬牙切齿的滋味,也不知道邱知桑在气恼些什么。
周绾琰忍笑,轻轻摇头道:“并无。在下只是觉得姑娘一路上情绪低落,在此时竟松快不少,一时有些讶异。”
话毕,周绾琰的目光定在酒盅上,一时无法理解。
他的父母皆从医,自幼耳濡目染,周绾琰对医药上的学问略懂皮毛,不同功效不同滋味的酒也尝过不少,可实在达不到改变情绪的神奇效果。
“这算什么。”邱知桑闻言仰头饮一口酒,回味鼻息间那幽长的醇厚感,痛快道:“总有一天,你也会觉得,酒真是个好玩意儿。江湖逢知己,春风得意时,喝一场酣畅,锦上添花;江湖不相见,落寞意难平,酒入愁肠,豪迈洒脱。”
她边说着边将下颚扬起一个顺畅的弧度,又是咕嘟咕嘟几口酒水下肚。
女儿郎绵软的嗓音含着笑意,却铿锵有力地吐露出一连串她的豪言壮志,落得人心口一阵发烫,从周绾琰的角度看,恰好能将邱知桑微翘的嘴角揽入眼底。
或许是酒醉人,她的腮上浅浅浮上一抹酌红,润泽的红唇抿过杯沿,随后轻轻呼出酒气的醇香。
她宽大的衣袖因举起而滑落,露出一截纤细有力的手腕,正慢吞吞地转着酒盅。
邱知桑停了许久都没等到应答,她歪头斜睨一眼耳尖冒红的周绾琰,眸色深深,犹如璀璨星空,流光溢彩,不见丝毫醉意。
“喂,有没有听我说话?”
周绾琰移开眼,呐呐道:“在下,在下自然是在听了。”
邱知桑挑挑眉尖,看穿了他的心不在焉,她反手将酒盅推开,它不小的动静引得周绾琰注意力又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喝酒是人生一大惬事,但是呢,酒喝多了也坏事……”她微抬下巴,意示周绾琰往客栈道上瞧,道:“不过你可别咸吃萝卜淡操心,能看则看,不能看千万别掺和进去。”
邱知桑这边话音刚落,周绾琰也看清了那边在发生什么。
正值正午,客栈的生意不错,除了她和周绾琰二人,远远隔着一桌的还有五个大汉高声阔谈,他们端碗灌酒,大口吃肉,东扯西拉之间越来越过头,使几个原本与他们邻桌的客人纷纷远离。
这时,狂风大起,土路边的一捧沙土被瞬间卷飞,四处逃窜,搅得客栈的食客都睁不开眼,待这阵妖风过去,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黑点,在灰蒙蒙的远方极其显眼,黑点慢慢走近,原来是一人一马正在赶路。
不多会儿,男子在客栈前下马,继而抬眼淡淡扫了一圈客栈内外,决定停在这里歇脚后,他转身把他的马拴好,安抚地拍了拍,最后在最外围的位置落座。
男子素衣白马,眉目清冷,放在桌上的剑长四尺多,铮铮作响。
这一做派在他身上如行云流水,挑不出一点毛病,男子自从坐下后便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在垂眸忖量,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进的疏离气息。
多了这么一个存在,大家都不自觉放轻动作。
“啊呸。”忽然,角落的一桌子打破了这股寂静,五个大汉的其中一个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这什么破菜,全都落上土让我们弟兄几个怎么吃?”
“客、客官……”
店小二听见声音赶紧跑出来一看,心中瞬间收紧。哎唷,桌上上的几道菜可不就是落了一层灰,连那盛酒的大碗也难逃此劫。
若是一般的客人,他来赔罪上盘新鲜的也就算了,可赶上这几位是客栈的“常客”,次次得理不饶人,生怕事情闹不大,为了不打扰其他客人,店小二只好弯腰赔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