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罂粟道:“半月前,第一场雪催熟了最后一味药,终于凑齐了假死之药的药材。昨日开的炉。”
赤羽刹那动容。
“今日便要服用?恭喜,老友重逢。”
“多谢。近些日子不安分的人越发多了。遥星和旻月抓了几次,但终究防不胜防。决定早日让他恢复,免得夜长梦多。”
鸩罂粟说着,极浅地弯了弯唇角。
“不过此法还要辅以银针和汤药,我本想亲自动手,但遥星说自从开炉之后,我的手一直在按捺不住地发抖。怕关心则乱,故而请了狼主过去援手,换我来上山送药。”
“对了,”鸩罂粟抬眼,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你们家那位也在,说是要来亲眼看看主动催动相思蛊效用,是个什么模样。”
赤羽道:“吾不会让他走到那一步。”
鸩罂粟道:“那是自然。他身上种的那相思蛊,本就是个试探而已,你又不打算真靠那蛊保命。还有两个月便该到生产的日子,只要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安稳度过,我能保你们母……父子平安。”
山上的日子过得舒坦,也没什么需要动武的地方。赤羽道:“吾知道分寸。为了这条命,也不会做此等蠢事。”
听着窗外的簌簌雪声,几人围着火炉,闲聊了几个时辰。鸩罂粟还是那副刀子嘴,但显然今日心情不错,刀子一样的话也少了许多。
积雪压断了屋后的一根枯枝。一声脆响后,响起的是几下慢而有力的敲门声。
“小鸩。”
一声没有淹没在风雪之中的唤,让鸩罂粟顿时怔住,而后猛然起身冲出门去。赤羽和竞日孤鸣对视一眼,也跟着一同出了门。
门外正立着一人,满面都是温柔笑意。身形高大,肩头堆积着一路上山而染的白雪。他抬手掸去,冲着鸩罂粟招了招手。
“是我。”
岳灵休又道。
——下雪了,该让琅琊居破产了。——
【第二十一章】
近乡情更怯。
鸩罂粟忽然体会到了这五个字是何感情。
隔着一扇半开的门,两人遥遥相对。鸩罂粟似哭似笑,阖上眼深吸一口气,让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
“岳……岳灵休。”
岳灵休上前一步,抬手拍在鸩罂粟肩头,笑道:“我说过,世上没有事能难倒岳灵休。”
鸩罂粟朝他身后看了看,道:“怎的就你一人来了?遥星与旻月呢?”
岳灵休温声道:“我醒来后急着见你,就先赶上山来了。遥星旻月他们随后便到。”
“哦……”
鸩罂粟垂眸,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站在他身后的赤羽却清楚地看到,他负在背后的一只手,比了个让他们两人退后的手势。
不对劲。
竞日孤鸣不退反进,上前与鸩罂粟并肩而立,道:“天下第一豪?久闻其名。遥星旻月也曾请我去替先生瞧过病症,可惜我非医术专精,未能施以援手。”
岳灵休道:“先生客气。改日我必定专程登门道谢。”
“好了。”鸩罂粟神色如常,“你先回埋霜小楼吧,我忙完自会回去。”
岳灵休问:“不一起么,小鸩?”
鸩罂粟不答,转身向屋里走去。岳灵休想越过竞日孤鸣去拦他,而眼前锋芒一闪,瞬间缩回了手,这才发现方才险些抓在了刀刃上。
赤羽单手持刀,歪着头懒懒笑道:“这就是天下第一豪?”
岳灵休皱眉道:“赤羽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几人所站位置变换,赤羽护在两人身前,牢牢盯着他。“只是想留药神先生做客。吾与岳先生没什么交情,请先回吧。”
“哎。”岳灵休叹了口气,“本想好以礼‘请’走鸩罂粟一人便可。这下,看来不得不动手了。”
赤羽嗤道:“带着人围了琅琊居,是打算以礼相请的样子?”
“哎,西剑流军师,果然不是会被轻易愚弄之人。”
“岳灵休”一扬手,瞬间跃入了许多人,将本就不大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二十四……赤羽默数,心中不由叹息。方才只察觉到十五人,这五感退化还是太过严重了。
“如何?是走,还是留?”
鸩罂粟道:“我选留命。不过……是留你们性命!”
一把药粉洒出,“岳灵休”立即闪身避开,同时高喝道:“让开!有毒!”
赤羽趁机一手拉上一个,毫不犹豫冲出了门。
“岳灵休”冷哼。
“追,就不信他们能逃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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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山路难行。竞日孤鸣跑得气喘吁吁,道:“这么跑,跑不远……呼呼……地上皆是脚印,他们循着痕迹轻易便能追上。”
鸩罂粟道:“你们走,我来断后。”
“胡说什么!”赤羽轻声喝道,“他们目标是你,抓了你也不会放过吾与竞日孤鸣。”
竞日孤鸣道:“我听到他们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竞日孤鸣。”赤羽唤得郑重,“你能带鸩罂粟下山求援么?”
竞日孤鸣略一沉思,点头道:“有一条极少人知道的捷径……呼……但……但是脚印来不及遮掩,还是会暴露。”
“那好。”
赤羽停下脚步,将鸩罂粟推给了他。
“药神先生,留我一份制敌毒药,你们去求援,我来拖延。”
鸩罂粟想要拒绝,被竞日孤鸣拦住。
“听他的,否则谁也走不掉。快。”
“……好。”
鸩罂粟咬牙,丢出一个纸包,道:“迎风撒了即可。”
“快走。”
赤羽接过纸包,走到路旁,挥刀砍倒了一棵约有一人粗的树,横亘于路中,将三人分割开来。
“赤羽!我还在等着教你腹中孩子下棋。”
赤羽挥了挥手,笑了。
“生下来认你当义父。快走。”
竞日孤鸣拉着鸩罂粟离去。赤羽笑意敛去,缓缓抬起凤凰刃,回身对上了追来的人,眸中现出久违的炽热杀气。
“此刀之后,无人可越。”
为首之人仍带着岳灵休的伪装,冷笑不止。
“赤羽信之介,你自身难保,还能拦住谁?”
赤羽傲然道:“吾要拦的人,一个也过不去。吾要保的人,各个都要保下,也能保下。”
说话间,刀锋一转,一道烈焰裹挟刀气飞奔而出,将围剿之人中,一名蠢蠢欲动、试图脱身追击竞日孤鸣与鸩罂粟的喽啰瞬间斩杀。
白雪,红血,妖冶刺眼。人群中胆子稍小的,立时为赤羽洞察力之敏锐,与攻击之精准而震慑,起了些许骚乱。
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应到了,赤羽此刻正在逐渐放弃对内力和毒性的压制,调动了全身真气准备御敌。胎儿烦躁不安地动了动,赤羽心中立即默念安抚。
吾儿,此番若能安然脱身,我们一同回家。若是不能……
吾就陪你一同葬身在此,免得你黄泉路上年幼受辱。
赤羽双手握住刀柄,横刀而立,看着众人轻蔑一笑。
“不过乌合之众,何足惧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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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与竞日孤鸣,一人武非专精,一人功体全失,相携着跌跌撞撞地抄了一条隐蔽近路下了山。饶是买了马以求最快脚程,抵达埋霜小楼时已是近一个半时辰后了。
两人刚闯进大门,还未开口,温皇只看了一眼,便脸色丕变,闪身冲了出去。
药神和竞日孤鸣形容狼狈,唯独不见赤羽,一定是出了事,他留下断后。
“在琅琊居外第一个山道岔路附近!”
竞日孤鸣冲出去,高喊一声,告知了他此刻赤羽的位置。
恨只恨相思蛊只能单向感知危险。温皇无法判断赤羽现况如何,只能赶去后再决定是否要将相思蛊的效用落到实处。
温皇紧紧握着羽扇扇柄,运使起平生最快的一次轻功。眼中的目标,只留山上那座琅琊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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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得吓人。
半步未停,狂奔数十里的任飘渺呼吸凝滞,勉强稳着脚下步子,踩着积雪一步步踏近。
周遭的雪已被染红,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二具尸体。而血海之中,凤凰刃插在一旁,赤羽靠着砍倒的树席地而坐,身上已积了层薄雪,双手护着腹部,满是防卫之态。
却是垂着头,一动不动。
迟了么?
“……赤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