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之乐轻轻笑了下,今年的雨水天格外多。
靳哲阳压着她怕她觉得沉,拦着她的腰把人往里面抱了抱,挨着她枕的枕头躺了上去。
祁之乐问:“你这一趟回洛阳干什么了?神神秘秘的。”
靳哲阳头抵在她的胸口处,似乎很累,半天才说:“解决麻烦。”
“什么麻烦?”祁之乐一下子揪心了。
靳哲阳喃喃地说:“都解决了。”
“嗯?”
“你害怕的麻烦都解决了。”
祁之乐脑子里朦胧着,她晃了晃他的肩膀,希望他把话说明白点。
靳哲阳却撒娇说:“困。”
祁之乐立马不追问了,知道跑长途挺折磨人的,她说:“先去洗个澡再睡。”
“困。”
“……头发还湿漉漉的,得用毛巾擦干。”
“困。”
“……那衣服脱了呀。”
“困。”
“……”
祁之乐被他一连几个困,说的困意也涌了上来,眼睛一耷,很快再次睡着了。
她太忙太累了,每天全身心投入到上课、啃文献、啃原著书籍以及做PPT的繁重任务中,日子过得水深火热。
靳哲阳被她拼命三娘似的学习劲儿惊着了,但术业有专攻,他帮不上什么忙,能做的只有照顾好她的身体。
渐渐温度降低,苏州入了冬,陆定宜时常煲营养汤,祁之乐没空来喝,靳哲阳就折返用保温桶拎回公寓,晚上给她当夜宵。
陆定宜有次跟靳哲阳闲聊,问起他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靳哲阳想了想,说:“您急着抱曾外孙吗?”
陆定宜挺坦诚,“人越上年纪,越喜欢小孩。”倒也不是催生。
靳哲阳笑了笑,“再过两年吧,我和祁之乐分开太久了,想好好独处些日子,不被打扰。”
陆定宜点点头,又问:“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靳哲阳看着砂锅里沸腾翻滚的鸡汤,里面有红枣、枸杞、莲子、人参等十几种养气补血辅料,思绪滚了滚,说:“女孩吧。”
“为什么?”陆定宜用手帕擦干净粘在指腹上的油腻。
靳哲阳:“女孩会像之乐一点。”
陆定宜佯装厌弃:“不嫌她性格闷啊。”
靳哲阳挑眉,眼神调皮地看向陆定宜,“我会逗她。”
陆定宜抿嘴一笑,低语道,“那就好。”
……
苏州的冬至如大年,颇为重视,这天祁之乐终于有了一天假期。
出于愧疚,她陪着靳哲阳到园林逛了逛,压马路时,街上迎面驶来公交车,她注意到电子屏上闪着红色的太阳,想起两人在西苑路的那场谈话,指给靳哲阳看。
“看,苏州的公交车,冬天开暖气,显示红色的太阳,夏天开冷空调,显示绿色的雪花,这样区分容易多了。”
靳哲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别有深意地扯扯嘴角。
祁之乐警觉,觉得这个笑,背后藏着一二三条其它的意思。
她狐疑,思来想去半天,不确定地问:“……靳哲阳……你是不是来过苏州?”
“嗯。”短促又略显敷衍的一声鼻音。
祁之乐诧异:“来……找我?”
“不是找你,找外婆。”
“啊?”
“啊什么?”靳哲阳无波无澜地说,“当时根本不知道你人在哪儿,去了哪所大学,你的任何联系方式也都断了,只记得你曾经老跟我讲外婆,提到她住在一条弄堂里,会唱评弹,我便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过来找找,碰碰运气。”
“那……”祁之乐本想问“找到了吗”,可显然没有,她嘟囔句,“干嘛过来找呢?”
靳哲阳轻声一笑,没吱声,心里却说,得着,她是他不辞而别过的人,不再看上一眼,确认她安然无恙,他这辈子甭想踏实。
只是,祁之乐当年给的有用信息太少,他没想到苏州有那么多条巷子,光是平江路犬牙交错的支路,他绕来绕去,心浮气躁。
祁之乐叹了声气,这气不是无奈,而是倍感幸运。
命运捉弄了他们,最后也放过了他们。
天有些阴了,风吹的紧。
祁之乐又拽着靳哲阳到元大昌拷冬酿酒。
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轮到两人时,已经很晚了,买好后,匆匆赶去和陆定宜吃冬至的夜饭。
却没料到,石雅心会逢着这个节气回来。
祁之乐头皮炸了一下,叫了声妈,然后条件反射地往靳哲阳前面一挡,全然忘了她的小身板怎么挡地住靳哲阳高大的身躯。
靳哲阳垂眼瞧着她的头顶,撇了下嘴,然后朝石雅心点个头,从容淡定地拎着冬酿酒进了厨房。
祁之乐正心里打突呢,琢磨怎么跟石雅心介绍靳哲阳,只见石雅心瞅他一眼,便很快移开视线,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好奇和探究。
陆定宜更是神色如常,招招手喊人来吃饭。
“……”
祁之乐虽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显然石雅心已经和靳哲阳见过面了。
她先是松口气,随后心头涌上暗喜。
她担心害怕的,他已经不动声色的摆平了,原来那天夜里他的话,是这个意思。
落座吃饭,一桌很传统的苏式冬至团圆饭,鸡鸭鱼、酱方肉,色泽金黄的冬酿酒掺细小的桂花花瓣白瓷碗盛着,格外清香。
陆定宜把一碗清汤小馄饨往靳哲阳面前递了递,说,“北方人冬至是不是要吃饺子?”
“对。”靳哲阳说,“我们有句俗语‘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
陆定宜笑了笑,“我们这里冬至不吃饺子,我也不会包饺子,你入乡随俗,吃碗小馄饨。”
“好。”靳哲阳吃了一口,肉馅没了甜味,汤水也是咸咸的,显然是陆定宜特意按照他的口味煮的,他领会到心意,看陆定宜,陆定宜回视,相视一笑。
陆定宜开始动筷子,而按照她的涵养,食不言寝不语,她不再说话了,大家自觉也都安静了。
祁之乐两手捧着小碗,抿酒喝,酒细腻温润,入口绵甜,她贪了嘴,唇角偷偷扬起,暗戳戳的笑。
这顿饭,不尴尬却怪异地结束了。
靳哲阳去刷碗,祁之乐跟着陆定宜和石雅心转去客厅,然后陆定宜以切水果为理由又走了出来,特意给母女俩留空间谈话。
祁之乐坐在小时候常用的红木矮凳子上,手臂环膝,打量着客厅老旧的陈设。
气氛一直沉默着,都不知如何开口,也都不习惯掏心窝说话。
时间每一秒的流动都是凝重而牵扯。
石雅心先受不住,张了口,“你怎么……什么也不说呢?”
祁之乐低头看鞋面,也颇为懊恼,“我自己也很讨厌我什么都不说的性格,可是有个人,即使我什么都不说,他也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石雅心脸色一丝动容,“他……”停住,好像在思索如何问比较好。
酒的后劲上头,祁之乐微醺,她壮了胆,打心底里不想再跟任何人谈靳哲阳的出身和经历,不想拿着有疼痛和伤疤的过往,近乎哀求地向任何人诉说他有多好。
他的好,对她的好,她知道便好。
“妈。”
祁之乐轻轻唤了石雅心一声,“你们所有的人都是站在原地看着我融入你们的世界,只有他,是敞开怀抱接纳我进去的,所以,走向他的路会很幸福。”
她语气轻盈而坚定,石雅心禁不住瞧她,只见她望向远处,微眯的眼睛弯成一道弦月,唇边绽放着微笑。
第一次见女儿如此惬意,如此舒缓,石雅心无言以对。
对话便戛然而止了。
不知何时落了雨夹雪,回公寓时,靳哲阳向陆定宜要了把桐油伞。
姑苏区的夜晚总是格外寂静,巷子口挂着红灯笼,一盏一盏连成星火。
路过一座桥时,祁之乐停住,像曾经他在伞下问她“赶早恋吗”,她对她承诺,“等我学习结束,回去,我们就结婚吧。”
“好啊。”靳哲阳本就是如此打算的。
“那……我们不办婚礼可以吗?”
靳哲阳不刻板,但骨子里还是传统的,祁之乐记得去年过年,“斯大林”儿子结婚,用他的车迎亲,他喝完婚酒回家,整个人很开心,她看出他对自己的婚礼是有憧憬的。
可鉴于她的家庭情况,太多难堪的未知因素或许会在婚礼发生,她极不愿意看到,所以不如不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