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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番外 over the distance 04
人的眼神是会说话的。
并且从不造假。玩笑或是真情,眼睛不会说谎。
宗像分得清。
所以周防抓住他的手,用那样的眼神望着他,宗像虽然不明所以,但他没有反抗。
已经是模模糊糊的年纪,对性有了一知半解的觉醒,被同性这样赤裸上身抓着手当然也会触发羞耻心。但他知道周防不是开玩笑,或许还想说什么。
任何轻率的质问,随意的举动,都在这眼神前变得不应该。
宗像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出于某种微妙的包容心,任由周防握着他的手。
两个人这样凝滞了很久。
周防在镜子里笑起来,“你还是这么心软,宗像。”
宗像抽回手,“是的,没把您打一顿,”他恶意地用棉签戳着周防后背的伤口,“算不算心软?”
周防龇牙咧嘴地回身按住他的手,“算啊,”他说,“你不明白我为什么抓着你,是不是?”
“就算那样也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断我。”
“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你。”
话说得太直白,听上去就像突如其来的告白。
宗像惊讶地看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移开视线,还是低下头。两种行动都太弱气,简直像默认被调笑,所以宗像不肯认输地瞪着周防,“别开玩笑。”
你跟我开的玩笑还少吗?周防腹诽。
他朝宗像笑笑,站起来穿上衣服,“不是开玩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说你很好。”
宗像显然松了口气。那如释重负的表情明明白白落在周防眼里。
周防几乎想要叹气。
——这是宗像,也不是宗像,是活生生的宗像,却不是他心里的宗像。
而他这样对他,在他身上找他的影子,试图说服自己他们是一个人。
不知道算不算另一种移情别恋,又或者近乎于无耻。
五月的雨是这样酥软,淅淅沥沥,欲停却又不停,像爱情,欲临又未临,敲在人心上,方思求思,广矣永矣。
宗像显然已经尴尬得想走,周防看出来,就问“要不要借你伞?”
“不用,”宗像说,“把卷子做了吧,我带回去。”
宗像很窘迫。他过去很少窘迫,但周防知道,他窘迫的时候会无意识地回避人称,既不用敬称,也不用其他称谓。
好像在语言里将对方透明化,自己就能得到片刻喘息。
他很喜欢自欺欺人。
就像过去,宗像也是这样天真,哪怕已经二十四岁,哪怕已经掌控着法务科第四分室的大权,他也依然这样天真——别人都说宗像是铁血的、冷酷的、机械思考的、法不容情的,而他知道宗像是天真的、柔软的、自欺欺人的、幻想主义的。
让他离开王位,提出代斩无色之王——宗像给他出了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天真建议,做了那么多徒劳无功的对抗行为,不是因为宗像不聪明,也不是因为他周防太残暴,只是宗像总还抱着一点奢望和幻想,幻想他们可以多拖一点时间。
周防常在那个尚未死亡的时间,在被力量裹挟而沉睡的时间,在心里算着,算宗像为他浪费了多少光阴,这光阴又占了宗像人生的几分之几。
他愿意宗像活得长一些,就显得他所占据这一缕人生,不那么刺眼,而令未亡的他感到伤心触目。
而现在宗像靠在窗户上,一滴一滴数着窗外的雨。周防明白他的心情,也感激他善解人意没有立刻离去,于是老老实实在案上埋头做题。
他做得很快,宗像走到他身侧,垂首看着习题,眼神在他和题目之间来回浮动。
“意外吗?”
“意外什么?”宗像警惕。
“意外我做题做得这么快。”
宗像本以为他要说意外刚才突如其来的告白,一时间没接上他的思路,片刻才迟疑地点头,“是啊,进步得很快。”
周防抬头,好笑地看他,“以为我要说什么?”
宗像不说话了,把视线投向窗外。
“宗像,你信不信,”周防低下头,一面写字一面说道,“我们过去认识。”
宗像把头转回来,“当然认识,同学三年了。”
“不是这样,”周防没有抬头,“我说的东西可能有点夸张,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你也在那里,我们认识很久。”
宗像没吭气。
周防觉得说这些的自己十分傻逼,所以不想抬头。他一面低着头胡乱写着题,一面把他和宗像过去的事情说了一遍。
虽然傻逼,但是周防依然觉得说得很爽。
每个怀念过去的人都有个旧梦重温的念想。
带着某种程度的私心,他还是刻意回避了他和宗像之间过于私人的感情,也是怕吓着宗像。
宗像依然没吭声。
周防忍不住抬头看他,宗像正用一种十分微妙的眼神盯着他。
“所以说,您是穿越来的?”
“啊,可以那么说。”
“我是,青之王,你是赤之王?”
“是啊。平时经常见面,还经常打架,我还陪你买过眼镜呢。”
“……最后我把你杀了?”
“……”
宗像连敬语都省了,“所以你就来这儿找我了?”
总结得太犀利,显得周防刚才的说明更加槽多无口,周防心想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总结?搞得我像倾世怨夫。
周防砸了砸牙根,“能不能换个措辞?”
宗像依然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周防被他盯得毛骨悚然,生怕他突然触发前世记忆下一秒就要昏倒在地,又想起身扶他又不敢轻举妄动。
宗像推推眼镜,“周防尊,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中二。”
“说什么呢,”周防正色,“你要相信我。”
宗像朝他丢去各种嘲弄的眼神。不过周防不怕。
“你喜欢拼图,喜欢泡茶,喜欢看书,对不对?这些我都知道,因为我真的认识你很久。”
听上去真的好有说服力。
宗像在周防身边坐下,笑微微地看着他,“周防尊,没想到您还是这样的斯托卡。”
“……”
“我要怀疑你是个大变态了。”
周防只能看着他笑。
宗像也没有回避他的笑眼,安静回望于他,那么静,静到让周防几乎产生那样的错觉,是宗像真的明白他在说什么。
雨停了。
并不是因为听到雨声终止,也不是因为看到天空露出湛蓝,仅仅是因为正好一缕阳光,投在宗像脸上。
宗像在这突如其来的光线里眯上了眼睛。
周防看着他眯起双眼,也看着那阳光在他脸上影影绰绰,想起宗像当初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也像这一缕光线,当初并不觉何等华美,失去之后才发现原来世界如此灰暗。
那灰暗并不来自死亡,他知道他死了,世界依然运转,昼依然来临,夜也还是降落。春花还是绽放,秋叶也会飘零。
只是他失去了他曾经短暂拥有的光。比失去生命更令人感到难过。
宗像是否也会如此觉得?是否也会像如今的他,在人潮人海的每个角落,在熟悉眉眼的每个转盼里,找寻这遗失的光亮。
这光是太清澈,太明亮,是他心中虚构的太阳,也是他心里柔软的月亮,却能让人心湖荡漾。照亮过他的世界,让他的世界都燃烧起来,他曾经把这光芒握在手里,拥在怀里,最后又丢在生死的罅隙里。
而现在,新生的日月就在在他眼前,咫尺之遥,纯洁无垢。
周防无法控制自己贪婪的眼在这日月之上逡巡流连。
如果他没有前生的记忆,会不会还是如此爱上宗像?至少不会如此计较,觉得自己无耻而薄情,每一分对过去的怀念都是对眼前无垢的玷污。
可他不愿忘记过去,哪怕一分一秒。
他停下笔,等着宗像说出那句“我要走了”,就像当初笃定地等着宗像将剑刺入他心中,也像当初无悔地看着宗像将自己烙在他心里。
有如生之待死,昼之待夜,宗像做什么,他都等着。
宗像太软了,劲儿太小了,所造成的一切疼痛,都像绵里藏针,带着令人陶醉的毒。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像个赌徒,负债累累,明知必输,还是想赌。
他是真的很想他。
也是真的很想拥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