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终于露出了笑容,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我怕她过几日吃亏,便对夫人说道:“夫人,按理呢,我是不该把东西直接给姨娘。我知道你每日为这个家操劳,正如姨娘所说,于这些吃穿用度上咱们家再不缺的。您缺的是个能分忧的人,可惜孩不在身边,不能给夫人解难。”
夫人冷笑一声,“绾儿说得哪里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得你心里惦记着我。你过得好,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知足了。燕王待你如何啊,我怎么听说了些关于他的逸事?”
“什么逸事?”我娘摸着百宝箱,终于抬起了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燕王府我是名义上的后宅之主,在外南宫尚仪才是王妃一般,这事我亲娘全然不知,看我笑话的人却在等着编排我。
第8章 第八章 妹妹
“上0京的茶坊酒肆、姨娘婆子口里传出什么来都不稀奇,夫人听听就罢了,可别真往心里去,我看他们啊,是过得太闲了,一日日的生出这许多故事来。”
“原来是故事啊,”夫人笑了笑,“今年飞龙院王孙子弟们击鞠的赛事,听说燕王带了一个女官去,人都说这女官才是燕王的家眷。绾儿啊,有什么苦楚别憋着,在我们面前哭一场,好好发泄一下也是好的。”
“绾儿,你怎么这么软,在家处处被人压着,我把你养这么大,好不容易将你嫁了个王爷,到头来还给你爹娘丢人!”
姨娘这话我从小听到大,耳朵快磨出茧子来了,我原有千般委屈想要同家里人诉苦,见夫人和姨娘这般光景,把话全吞了回去。
我疲惫得紧,待要和夫人告退,妹妹红缦却赶来了。
“姐姐,我可见着你了。”红缦拉着我的手道,“姐姐可是比未嫁时清减了不少,这才一年未见,怎生就瘦成这般。”说罢,便伏在夫人怀中掩面哭泣。
人人都要演这么一出,这个家里还有什么是真的,我实在是累了,对他们说道:“我在燕王府吃得好睡得好,不劳夫人和妹妹挂念了。”
姨娘说道:“你还回原来的屋子歇着吧,娘叫人给你收拾着呢,就等着你哪天回来住。”
我点了点头,却见妹妹和夫人在使眼色。
“绾儿,你妹妹如今也大了,在她的婚事上,你这个做姐姐的,也该上点心。”
我闻言一惊,“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这些做女儿的,婚姻大事自然有我爹和夫人您做主,我能做的,无非是去庙里观里祈福的时候,给缦儿加一柱香罢了。”
“话虽如此说,”夫人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仿佛在说着什么为难的事,“绾儿啊,你也知道……”
“哎哟我们绾儿同这说了半宿的话,累得快支不住了,有什么话来日再说吧,啊!”姨娘慌慌张张地过来拉我袖子想走。
我见她们神色反常,不觉心中起疑。
便拂开姨娘的手转身问道:“夫人,您是有什么要说的?”
“绾儿啊,你也知道,缦儿和你不一样,从小到大被我宠得不成样子,她爹的意思呢,以咱们崔家的地位,要将红缦许给将来的太子的。如今朝廷里得势的皇子,无非就是燕王和梁王了。也不是我要说到你的痛处,燕王这孩子虽好,将来也是做不得太子的……”
我奇道:“夫人怎么知道,我夫君当不上太子?”
姨娘忙在我身边附和道:“就是就是,你们就是见不得我们娘儿俩好。平日里对我们欺压惯了的,我看燕王就很好,燕王好得很……”姨娘犹自胡说着。
夫人打断她道:“这谁能成为东宫之主,说到底还得看谁推举,谁辅佐。你父亲他素来不太喜欢六皇子,绾儿啊,你别忘心里去,你从小吃苦,嫁个王爷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人啊,要是享了越格的福分反而不美。但是缦儿,缦儿的前途也是你父亲的官途啊。绾儿啊,梁王给他母亲蓉妃守孝三年了,现在也到了娶妃的时候了……”
“夫人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心中越发诧异。
“你难道不知?”夫人忽然看向了姨娘。
我娘看了我一眼,低下头,眼珠转了转,讪笑着道:“这朝廷里的事,我们这些娘儿们哪里清楚,夫人把绾儿都问糊涂了。绾儿,快!”娘扯着我的袖子,把我生拽了出去,“绾儿歇着去了。”
我好生奇怪地随着娘出去,只听夫人在后面喊:“这也是老爷的意思,绾儿,好歹说服梁王,你妹妹的一辈子可就握在你手上了……”
娘一边紧紧抓着我胳膊,一边咬着牙说道:“呸,她也算是一品诰命夫人,不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有事来求着我们娘俩,还这么鼻孔朝天的……”
我实在听得难受,便岔开话头问她道:“娘,别骂了,夫人说的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姨娘冷笑了几声,便开始了更难听的谩骂。
我知道从娘口中不可能再问出什么,便携了茯苓回房休息。
我躺在空荡荡的床上,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漆黑一片,只觉这一年的光景彷如梦境。刚刚嫁给刘珩的时候,我是没有半点欢喜的,只有怕。
在每一个漆黑的夜晚,背负着的叫宿命的东西,仿佛按照既有的轨道把我拉向深渊,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我一眼就能看到渊底嶙峋的、尖利如刀的岩石,但我只能下落,下落,直到身体被刺穿,直到万劫不复。
后来,我渐渐有了愤怒,伴随愤怒的,还有一种叫怨恨的情绪,我把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发泄在了刘珩身上,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尤其在今天这样的夜晚,我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抛弃我的,给我带来悲惨生活的,并不仅仅是同刘珩的婚姻。也许,从一开始,我的父母兄妹,就打算将我丢弃在泥沼之中,目送着我沉沦。
我不知围绕着这场婚姻的还有些什么阴谋,也不太想搞清楚了。
有什么东西在压抑着我的胸口,我开始呼吸困难,从小,我常常会混淆梦境与现实,而那些真实发生过的记忆,也常常由于痛苦和压抑的情绪而裂成碎片,所以,我总会丢失一些重要的记忆,以至于对目前狼狈的状态拼凑不出一个完全的恶因。
躺在熟悉的床上,闻着熟悉的味道,吹着熟悉的风,我开始想起一些细碎的,从前的事,不知是梦是醒,那些记忆真实而生动。
其实,在嫁给刘珩之前,我见过他的。
不是那些剑刃饮血的噩梦,不是上一世的破碎记忆,而是想起来让人嘴角翘0起,有些暖意的幼年记忆。
我恍然意识到,尽管出于无意,但我对刘珩的记忆搜索似乎有些刻意,刻意到忽略了其他人的身影。
那年我十岁,夏初至,微风徐徐,河畔青柳。
崔嵬闷闷不乐地回到家,坐在庭中发呆。恰逢我和丫鬟在水边纳凉,见他时而沉沉思索,时而面露笑意,时而摇头叹气,颇感有趣。
我悄悄潜过去,轻轻敲他后脑问道:“哥哥可是在学堂被先生骂了有什么难处,说出来给我听听。”
崔嵬这人直0肠子,不爱扯谎,他看了我一眼讪讪地道:“过些日子便是端阳节了,圣上要亲临学堂督导皇子们读书,太傅说圣上这些日子龙颜不悦,让我们各自回家想想办法,怎样让圣上展露笑容。让我背书就罢了,还要费心思想这些,真真难为人。”
“哥哥是陪皇子读书,取得皇帝的青睐是他们必备的本事,太傅这么教没什么错。只是为难了你这将军家的孩子。”
我父亲自来严厉,不管我们说什么做什么,都很少能见他展露笑容。因此崔嵬在这些事上没有半点想法。
这倒合了我的心意,我清了清嗓子,双手背后,大摇大摆地在崔嵬面前转了一圈道:“哥哥如果带我去学堂玩,我就帮你想办法。”
崔嵬急得跳了起来:“那怎么行,从没见过女孩子去学堂的!”
我指了指陪在他身边背着书筐掌墨的书童,“把你的衣服给我。明日我就穿这身衣服,不乱讲话,保证不给哥哥惹麻烦!”
第二天一早,我便换了书童的衣服,和崔嵬一起去学堂,说真的,对于怎么哄得皇帝开心这件事,我也没什么主意。我只是想同崔嵬去凑热闹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崔嵬这人随便应付一下也不会把我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