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去年年末,从京中来了一个厉害的地方官员,来了不到一个月,真叫他抓了一个山中的厉害头目。又因为抓了这个,又牵扯出好几个有头有脸的来,咱们这才知道,城中居然有不少人,常给山匪传递消息。”
珈若略一琢磨,立刻明白了:“莫非,是这些人的亲人,还在山上?”
“正是如此,因此,即便朝廷的恩赏再优渥,他们也不敢背叛。”驿丞摇了摇头,“只不过,这些都是在下的推测,实在不甚清楚。不过,贵人从京中来,可曾听说过这位温大人?”
珈若喝了一口清汤,淡淡道:“略有耳闻,仅此而已。”
驿丞十分健谈,听她如此说,总觉得少了点谈资,遂遗憾道:“原来如此,可惜可惜。”
竞秀没忍住,问他:“有什么好可惜的?”
驿丞道:“百姓都说,这温大人厉害,将来,必定是个传奇般的人物。我好打听,平生胆子小、舌头长,原想贵人或许能说些轶事来,没想到,竟然不熟。”
正说着,突然听见外头巡检的声音,喝了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
竞秀立时抽出短剑,窜出门去,片刻后气鼓鼓的叫骂了一声:“王八蛋!”
珈若立时便有所感,往门外望了望,就见温谯慢慢进来了。
他被人如此喝破行藏,却仍然半点也不见难堪,闲庭胜步一般,慢慢从廊下过来了。
竞秀本来气呼呼的,可被他眼睛盯着,反倒不由自主的退后,却仍然拿短剑指着他。
不知是什么缘故,温谯半身雨水,身后跟着不断赔罪的巡检:“不知是温大人来了,下官正在巡查,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蟊贼呢!可真是冒犯了。”
驿丞也是见过温谯的,自然还认得。见他这个雨夜来了,惊讶的站起身,连见礼都忘记了。
秦鸾秋池透水几个,都挡在了前面。
温谯一脚踏过门槛,才似乎想起了什么,就这么站在门槛之上,并不再进。
他想再进也进不了,竞秀的刀不退了。她眼神凶巴巴的,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手一抖,来个误杀朝廷命官。
驿丞和巡检都看傻了。
巡检没想到,嘉陵城炙手可热的温大人半夜跑到这里,站在门外发呆。
驿丞也万万没想到,这个“略有耳闻”,转眼间就到了面前。瞧他望着郡主贵人的那种眼神,怎么也不像“仅此而已”而已。
温谯有些不合时宜的注视着珈若,半年不见,她似乎胖了些,但她原本就因虚弱而消瘦,如今正好。
窗外的雨声繁琐,驿馆的烛火昏蒙。她看起来,却依旧皎皎如星,并没有因为疾行一路的风霜沾上一点瑕疵烟尘。
他往后半步,退回屋外,淡淡道:“来时才听傅将军无意间说起,如今该称您郡主了。”
珈若微微凝眉,问道:“温大人连夜赶来,是有要事?”
温谯沉默片刻。
他一直推算着,珈若来嘉陵的时间,比他预料的还要快了两日。他将所有心思都抛在一旁,像个不知轻重、看不懂人脸色的毛头小子一样,顶风冒雨跑来了。
他原本想着,只要能见到她,这或许就是他的机会。
可万万没想到,会听见她淡若陈茶的一句“略有耳闻”。
他曾预想过的,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能再次打动珈若,在这四个字面前,都是可耻的笑话。
一阵难言的寂静过后,驿丞和巡检才想起来,他们两木头桩子一样站在这里,十分的不合适,借故退了下去。
竞秀如临大敌,秦鸾一向温和,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温谯恍惚想到半年之前,这几个忠心侍女,对自己也是恭敬有加,便觉百感交集,心头有种难掩的疲倦和挫败。
“珈……郡主,你我之情,也曾至亲至重,没想到,数月不见,竟已无一二句寒暄。”
珈若只当没听到,冷淡道:“温大人,您信中所言,有几分确信?”
温谯见她态度极冷,只怕自己再多说这些“废话”,片刻就要被人撵出去,只好收了满腹杂乱,尽力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来。
“我也是来此之后,多番查探,才推断出这个结果。原先军中之事……你少与我提,我本就不清楚,若不是傅霜将军在此,只怕也不会这么顺利。”
嘉陵匪乱时,珈若也在此处,对嘉陵的地形了然于胸:“嘉陵城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官道平坦畅通。而山上地形又十分险峻复杂,常有瘴气出没,连山中人都容易迷路。这些山匪藏在山中,本就有一层天然屏障。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拖了这么多年,让这些硕鼠还存留山中。”
“不错。”温谯湿哒哒的站在门外,丧家之犬一般,雨水慢慢从袖沿滴落,他浑不在意,随意的抖了抖。“傅霜将军在此多年,原先常和山匪碰撞,每次都十分激烈。但从去年年初开始,这些山匪就不常下山了,每次都是预先布局,挑中的都是家底殷实的富户。也因为如此,傅将军每每得到消息,都迟了一步,抓不到山匪的尾巴。”
珈若敲了敲桌面,突然冷笑:“目标明确,迅如闪电,得手急退,这哪里是山匪?分明是训练有数的突击先锋!”
温谯突然静了下来,心中那些嘈杂的声音,仿佛都停歇了。
她原来就是这样的巧捷万端,慧于常人。
第053章
珈若进城当日, 傅霜只派了个小兵, 还穿着便服, “鬼鬼祟祟”把珈若领进一处二进的小院。
珈若进了屋子里, 她端着刀, 威风凛凛的坐在中央。
她一见珈若,就站起来,张开手臂来抱珈若:“哎呀, 我的小将军,你可算来了!”
珈若忙一个旋身, 避开这豪放女子,问:“都进了城,为何鬼鬼祟祟的?”
傅霜反过来, 抓着她的手道:“这不是温谯说的?城中还有不少百姓,都是那些土匪的耳目。我本想出城去迎你,可又想起来,我这一身太扎眼了,要是叫他们认出你的模样, 起什么心思,那不是坏事?”
傅霜原先是知道, 珈若与温谯的关系, 得知珈若和离之后,对来此的温谯百般刁难。但她也是军人,温谯不怕死的到了嘉陵,也能做些实事, 她私下还是不喜此人,不过公私分明,公事上,配合的还算不错。
二人许久未见,傅霜热情高涨,若是用斗来量,她今日约莫都说了十大车话了。
“这温谯到底犯了什么事?居然闹到要公然和离的地步。可若说,他的错处大吧,你怎么又轻而易举让他离京了?”
珈若轻描淡写:“没什么,他不过偷了口腥,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若说我放过他……”
珈若眯了眯眼,慢慢道:“霜姐,你可知道,这世间的怨恨,有无形的,也有有形的。无形的怨恨,只会藏在人心里,对方或许知情或许不知情,但对他造不成什么实质的伤害。有形的怨恨就不同了,对方会因这怨恨,扛着长满了刺的重山,这么一日一日痛苦的活下去。我对他,早就没有怨恨,只是单纯的希望,他别活的太痛快。”
傅霜嘴张的比瓢好大,许久没说话。
珈若:“怎么了,霜姐吓到了?只怪我并非良善人。”
傅霜一巴掌几乎将石桌拍碎:“看来这温谯的错处,绝不仅仅是养了个外室。原先我还想着,他也能干点事,如今看来,也不必结交了。等他任期满了,我傅霜只当不认识这个人。”
珈若浅浅一笑:“谢过霜姐。”
二人又是一番亲热寒暄,珈若才知道,傅霜的一对龙凤胎,都已经一十三岁了,在邻城最好的山院读书。
正说着,一个毛里毛躁的小子过来报信,说是前两日跟着的那女子不见了。
傅霜一巴拍在青年头上:“瞪着两铜铃大的狗眼,瞧一个姑娘都瞧不住,你咋还知道天天嗷嗷叫着要吃饭呢?”
青年小兵抱头鼠窜:“不能怪我,夫人去更衣了,我总不能跟到茅厕去啊!结果,等了许久都不见出来。我知道坏事了,立刻追踪出去,出了客栈,到街道上,痕迹就乱了。”
傅霜回想了一下客栈的位置,摸摸下巴:“那还真怪不着你。她是一进城就发觉了有人跟踪,所以才住在人流最多的客栈。趁着黄昏时分,街上人最多的时候,自然就跑掉了。”
珈若和傅霜一同到了客栈,果然找到一个包裹,里面是郁冰清今日穿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