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真是让人泄气的回答。「不是随医生过来的护士或助理吗?」管时锋犹抱希望的问。
听他这麽说,後面一排人众全亮了眼睛。
「也可能是医生的太太。」有人帮忙猜。
「不,应该是女儿,她还这麽年轻。」
「不,我就是医生本人。」
「但……你是个女的!」一老伯叫出来。
「女生怎麽可以当医生?」嫌她太瘦的小武也不可思议的喊。
那女人的眼睛危险的眯了一下。
「女的?」管时锋也在咕哝,「上面是哪根筋坏了?居然派个女的过来,『女』──的耶。」
听到那个长音,杀气陡然自江心瑀眼中迸射出来。
「女医生怎麽了?」她怒视他,大声问,「哪里得罪你了吗?」
***
一声刚落,全场皆静。
江心瑀这才发现自己失控了。
都怪这该死的暑气,该死的夏天,让她头晕到不行,才会想到什麽就直接说什麽。
可恶!她不是故意那麽凶,真的,她平常不是这种人。
用手背揩去嘴唇上的水痕,她有些狼狈的转开视线,心情荡到谷底。傻子也能看出来,她不受欢迎。
「这还有水,你要不要?」管时锋把村民递过来的水瓶拎到她面前。
她没伸手去接,反而盯着他的脸。
很明显的,这个男人是这群人的头领。
怪不得他讲话这麽惹人生气,他长得就是粗犷不文的模样,一身肌肤被晒得黑噜噜,五官深刻,挑飞的剑眉看起来可不温和,嘴唇上缘、下巴还有胡碴,看得出是不用心打点才留下的记号。
年约三十四、五的他,穿着卡其工作长裤,上半身的白色背心露出两条结实的手臂。
她的注意力忽然间跳转方向。滴滴答答流了那麽多汗,他竟擦也不擦。她瞪着从他身上滴落的汗水,冒出的薄汗,令他颈领肌肤一阵发亮。
她忽然有种冲动,想伸手……摸摸看。
「咳咳。」他清了下喉咙。
她忽然窘了,掉头回车里,双膝跪在椅面上,往後车厢掏东西。
这个动作令她的臀以诱人的姿态往上翘起。管时锋双眼瞪大,察觉到自己瞬间起了反应。
虽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可那模样却足以让人想入非非,但这明显不是提醒她的时机。他迅速往前踏出一步,挡住车门,谨慎的瞥看左右,确认没有人见到刚刚那副景象。
一阵乱翻後,她彷佛找到了什麽,用力往外扯,再扯,跳下车的时候,差点撞到他。
管时锋伸出手,帮她站好。
江心瑀顾着讲重点,没看他,「我的履历,我的证书,基金会聘书,全在这里。」吐了一口气,她把档案夹塞给他,「我就是医生本人,你可以去确认。」
说完抬起头时,她才注意到,那男人的眼神与刚刚有些不同,火热许多。
管时锋咳了下,不着痕迹的放开手。
她没多想,尽量有尊严的说,「让让,我要去洗手间。」
「来,这边。」旁边一位大婶招手指引。
解手完,江心瑀发现自己处於严重中暑状态。
站在水缸边,舀水出来洗手,她恨不得马上找到一张床,躺上去静静的死去。老天,这里甚至没有一面镜子,让她看看自己的模样。
想到刚刚自己失控了,想到所有人失望的眼神,想到那个男人挑剔她是女人的态度,一种复杂的情绪漫了上来,绝大多数是愤怒。
他,还有他们凭什麽嫌她?他们甚至不了解她!
昨天才得知留学资格被取消,今天就来到异国的偏远乡村,这一路上,辛苦没击溃她,颠簸没击溃她,缺水喝、内急、连续赶路都没击溃她,但山村每个人的眼神,尤其是那个男人的眼神,让她的坚强濒临崩溃。
她没想过自己如此不受欢迎。如果说她招了基金会内部人士的厌恨,她也认了。撞见了不该看到的场面,尽管错不在她,好歹也是个理由;可这些人不待见她,不是因为她做或没做什麽事,只因为她是女的。
女人又怎麽了?她招谁惹谁了?
感觉到泪意,她舀了一杓子水,搁在地上,蹲下来,掬水泼在脸上。
一道坚定的脚步声传过来,没抬起头,她已能猜到是那个头领般的男人。
「司机要休息一夜,明天才下山。你别拆行李,明天跟他一起走。」
江心瑀脸一沉,「什麽意思?」
「这里需要男医生,经验丰富的男医生。」
「我以为,乡下地区对医疗资源渴求甚深。」
「是。」
「难道一个女医生不能解决问题?」
管时锋惊讶的挑了挑眉。以前来的医生,十个有十个不甘愿,而她看起来已经很不舒服了,居然没想过要以最快速度离开,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只要是医生,都能解决问题,但女医生却……」他思索着该怎麽说。
「怎麽样?」
「却……」他眼睛一亮,显然想到了说法。
可他还没说完,一个少年就冲了过来,「阿锋大哥快来,阿赖受伤了!」
***
诊疗室里,乱成一团。
管时锋大踏步而入,「怎麽回事?」
「阿赖从树上跳到水里,不小心撞到旁边的石头。」
他扭头开骂,「我不是说过不能跳水吗?」
几个小伙子缩了缩脖子,不敢答腔。
他走向诊疗台。
江心瑀跟在他之後,看到一身是血的阿赖时,脑袋忍不住一阵晕眩。
她超过三十个小时没好好吃一顿饭,好好睡一觉,此时的她极度口渴,严重中暑,看到躺在诊疗台上,浑身血淋淋的男人,她真希望自己刚才没表现出想待在这里的坚持。
她的双手紧紧抓着上衣下摆,极力克服不舒服的感觉。屋内任何一个人都能恶心、呕吐,但那个人不能是她,她的角色是医生。
但天哪,她真的好想吐!
「快救救他!」
「他在流血,流个不停……」
「你不是说自己是医生吗?医生就应该要救人啊!」
纷杂之中,一抹意念特别强悍的嗓音压得低低的,正在交代某人,「朴恩,去联络医用直升机。她还太嫩,能做的不多。」
她,指的当然是她。江心瑀心知肚明。
她好气!气自己是这麽不中用!但是,第一步该做什麽?她的双腿在发抖,站在诊疗台前,不知从何下手。
该死!她当然不会有什麽精湛的表现,一来她不走临床,二来她自己也摇摇欲坠,三来,她连这里有什麽药品跟器材都不知道,如何运用?
她当然无法做出什麽!
「工头,调不到医用直升机。」朴恩离开片刻後,又走回来。
「送货用的直升机呢?」
「也调不到。」他脸色凝重的摇头。
「为什麽?」
「北边有座山头起火,正在撤离中,能飞的直升机都过去救援了。」
一个阿伯忍不住叫出来,「阿赖注定要死了啦!」
躺在床上的伤者呻吟得更大声了,夹杂几个绝望的呜咽声。
江心瑀听到了每句话,弄清楚一件事: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只能靠她了。
老天,竟然只能靠她!江心瑀脸色惨白。
管时锋的脸色也不好看。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阿赖还有气,你怎麽说他会死?」
「这个女医生能做什麽?你没看她吓到一直在抖?」
「怎麽派这麽差的医生来?」
「我们是不是要再闹一闹,好让康诺威知道不能这样欺负我们?」
江心瑀彷佛看到一团灾难因为她而形成。不!她宁可死,也不能让人去告状,说她不适任!
她重整思绪。医生课程一○一,不能让任何被医治的对象看出自己的惊慌。
既然伤患还能唉得大小声,就说明一时半会还能撑住,她得先稳住自己。
用力吸吐几口气,她打开药柜,检查有哪些药品与器材。
将要用的取出来,她开始洗手,强迫自己盯着伤患,思索从哪下手。
「我需要人按住他的手脚!」她用最具权威的声音大声说。
「我来。」管时锋上前。
「一个不够。」
「朴恩。」管时锋指示。
站在他身後,那黝黑沉默的年轻男人上前。
「其他人退出去。稳住他的手脚,不要让他干扰我检查,但不要太用力,他应该有骨折。」发号施令,开始做事後,她的脑筋变得比较清晰,「另外还需要有人当我的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