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绍张了张嘴,“这他妈什么耳朵”。
紧接着,他们就听到更衣室里一声暴躁无比巨大声的“江渝!”
贺西路:“江渝是谁?”
乔绍:“管他是谁。反正命不久矣。”
叶白赞同点头,转头瞧一脸惋惜的贺西路,意有所指道:“西路,你该庆幸,凌焰从没这么吼过你。不然今日的泳坛就少了一名健将。”
贺西路一捧水直接砸过去。
凌焰赶到医院的时候,江渝怕他乱来,上演电视剧里那种声泪俱下的找人场景,便早早在门口候着了。
——不怪江渝会这么想,主要凌焰在电话里简直就像是要摁着他将他提起来敲打一顿。电话说到最后,全是“你吓死老子了”、“你吓死老子了”、“你吓死老子了!知不知道!”
江渝一边好笑,一边嗯嗯嗯地安抚。
凌焰赶到的时候,江渝一手插兜,一手固着夹板,站在人来人往喧嚣吵闹的医院大门一边,安安静静。
隔着些距离,江渝目光低垂,注视着刚下完雨落了满地的银杏叶。脸色是有些白的,加上最近瘦了不少,白色衬衣都能看出几分重量,但人却没有丝毫病态,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凌焰一步步走向江渝,江渝感受到与周遭视线的几分不同,抬头就是一笑,“你来啦”。这下,眉眼柔和,倒透出些散漫。像是冰河裂纹,底下有波澜,也有融雪的热度。
有些想法在赶来的途中不受控制地闪现,这个时候见到了活生生站在面前的江渝,那些想法陡然变得清晰深刻。
凌焰敛下心神,走过去揽过人肩头,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审视,末了也没说什么,忽然道:“你继父怎么样了?”
江渝带着凌焰往里走,觉得这样子的凌焰与电话里完全就是两个人,一边打量,一边道:“已经手术了,小腿骨折,出来得养好久。”
凌焰点点头,想到了什么,“你妈妈呢?”
两人走进了病房,江渝坐在床沿,抬头看站在跟前的凌焰,想了想还是说道:“我妈昨天气得不轻。从我那回去之后,和吴叔吵了一通,吴叔算是隐瞒不报......然后我妈就跟着基金会跑山区了,这会都没有联系上”。
凌焰闻言咂舌,“你妈妈好刚啊”。
江渝哭笑不得,“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凌焰低头,凝视着朝他笑的江渝,又看了几眼固定着的夹板,眸色里情绪不定,面容一如往常,语气也温和,再开口又是一句看似的风马牛不相及,“你妈妈给你很多压力吧?”
江渝一愣,没想到凌焰会问这个,而且到目前为止,凌焰都镇定得像换了一个人,“嗯......”话题变化太快,江渝慢慢组织语言:“与其说是压力,不如说是心疼,和吴叔一样的心疼。我父亲去世后,她就不愿意我继续做这方面的项目,后来项目失败,她就更不愿意了。但我们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都不在一个方向——这种心疼慢慢地就变成身为母亲的失败了吧......她其实自责很多。说不动我,也说服不了自己。吴叔也跟我谈过,我妈妈很自责——但她也确实刚。”
凌焰依旧站在江渝面前,江渝说完一长段,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抬头不自然笑了笑,“你怎么回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江渝逗他,“不会吓到了吧?我真的没事——”
“我只是觉得,我好像能够体会你妈妈的心情了。”
凌焰后退几步,倚墙望着窗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江渝,我跟你说过吧,我不同情你。但我现在有点同情我自己了”。
江渝愕然。
凌焰垂眸低低笑,再抬头,神情是熟悉的玩世不恭,笑得邪气,“我舅舅说得挺对的,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苦海”。
“来的路上,我突然想,你比我大十岁。十岁,你明白我说什么吧?”
江渝沉默。
“我受不了。这个念头一起来我就受不了。但是现在,它一遍遍在我脑子里重复。”
“凌焰......”
“江渝,我真的很庆幸,许多方面,我们都在一个方向上。不然,我是不会像你妈妈那样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的——我会牢牢抓着你——很变态的那种。让你逃也逃不掉。”
凌焰依旧笑,轻声重复:“死都逃不掉。”
江渝却不笑了。
凌焰闭眼深吸口气,缓慢移开目光,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凌焰蓦地发现,眼前的这一场虚惊,像是蛇骤然吐出的毒信,咬开了太平表相下最无力的一面,也勾出了他心底最失控的情绪。
两人一坐一站,无声了好长时间。
长到江渝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凌焰身边的,他伸手抱住凌焰发凉的身体。
“你放心,我哪也不去。”
“我会好好地待在你身边的。”
第64章 那是我妈
凌焰抱住江渝, 下颌搁在江渝肩上, 过了会, 又低下头用额头蹭江渝温热的肩颈,没有说什么。
心头酸涩渐渐平复,一种很温暖的情绪漫溢上来。像是秋日里难得的晴朗,在晦暗阴雨之后, 透过稀疏潮湿的枝丫一点点落下来。
两人抱了一会。江渝顺着凌焰宽阔坚实的后背摸上去,揉了揉凌焰后颈,摸了摸凌焰后脑勺,抓了两把手感不错的头发,再来回呼噜几下,一头俊发都被江渝糟蹋得乱七八糟。
最后,惹得凌焰不得不理他, 语气微微埋怨,又带着些憋不住的笑意:“你干嘛?”
江渝捏了捏凌焰凉飕飕的耳朵, 用自己手心的一点热度去捂,过了会, 正经严肃道:“哄你。”
凌焰哼哼,抱着人不撒手,没有理江渝难得的油嘴滑舌。
“护工请了吗?”
凌焰想起来,“你这样没法照顾, 你妈妈也没回来。回来了也要请个人照顾”。
江渝点点头,“我待会联系下,医院这里应该有相关的咨询”。
“我爸之前也摔伤过腿, 请的护工还挺厉害的。我去问问。”
“你爸之前怎么回事?”江渝好奇,“这么严重?”
“不严重。”
凌焰推着人往床边走,按着江渝坐下,“他就是装给我看的,请护工来也是。谁知道一下就被护工揭穿了,说,凌先生啊,您这个老早可以拆石膏了——你看,我爸在某些方面脑子真的不行。不过那个护工真的专业,一眼看穿。”
江渝全程无语,“怎么摔的?”
“高中那会追着打我,从楼梯上滑了一屁股,差点骨折。”
江渝彻底无话。
凌焰低头亲了亲江渝,见江渝完全不知道说什么,笑了下,“我以前挺混账的——虽然现在也没好多少”。
“你要是小时候和我一起上学,我估计能烦死你。”
江渝乐了,“我小时候从来不跟学习不好的人玩。所以大概率我不会理你”。
凌焰不以为然,“你肯定会理我的”。
江渝摇头,突如其来的倔强否认:“不会。除非你考得比我好。”
凌焰也乐了,“你怎么这么讨厌。我最讨厌一心只有学习的人了”。
江渝觉得他不讲理,纠正:“一心只有学习有错吗?”
凌焰当即从善如流:“没错没错——那你一心只有学习吧,反正我一心只有你。”
江渝:“......”
不是说学习吗?为什么又和他打情骂俏。江渝默默。
吴主任手术结束后,凌焰就联系了他爸,问护工的事。凌父一听江家有人出事了,二话不说,不仅带来了专业护工,还请了资深营养师,给江渝和吴主任缺啥补啥。
江渝第一次见凌父,说不尴尬是假的,又是这样的状况,表情全程都有些僵硬。凌父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什么珍惜物种,转头看自家儿子凌焰的眼神,就复杂得一言难尽了。
凌焰没想到他爸这么会来事,也有点不适应。在凌父琢磨着要和江渝说话的当口,直接拦下——虽然难得见江渝窘迫,但后果还不得落他头上。
“您不忙吗?这里没您什么事了,您要不回去吧?江渝还没好好休息过呢。”
凌父只当没听见,自己搬了个椅子,坐在江渝床边,目光慈蔼。
江渝微笑,一手从床头摸来杯子,几秒对视后,实在忍受不了凌父看他的眼神,低头给自己灌水喝。
一旁倚墙转着手机的凌焰,见状不禁勾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