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怎么看你好疲惫似的?”
“有吗?昨晚没睡好,都是你,想着你来太激动了。”
两人走到家小饭馆,点过菜后高翔决定把话题直接摊开了说。
“姐姐,我这次来深圳是劝你回去,打工不是长久之计。我知道打工很辛苦,很累的,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只是故作轻松。”
高春兰心里的某根心弦被触动了,姐弟相见的兴奋中瞬间带上了感动跟低落。
她缓了缓说道:“回去能干什么,回去能有什么出路,你还上着大学了。”言语间有点无可奈何。
她接着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辛苦的。就我们这样的条件,这点苦还是吃得下的。”
语气有些无能为力,又带着几分倔强。
“我知道,但总要找一条更好的路。工厂里挺摧残人的,整天对着生产线,没一点时间精力想厂外的事情,时间长了,人都变得冰冷、麻木,会的只是流水线上那几个简单的动作,甚至把厂外的世界都忘了。”高翔根据从报纸上看来的新闻说着。
高春兰淡淡一笑,“你刚来,我正开心了,说这些干吗。看不起你姐姐了?菜端过来了,吃饭。”说着给高翔盛了一大碗饭。
吃饭的时候,高春兰大部分时间都在看高翔吃,她在厂里吃过了。看高翔吃得狼吞虎咽,她琢磨着是不是给他的生活费少了,在学校吃得太差?
她没想到他们会在深圳碰面,弟弟还是特意跑来。据他刚才说的,他是来劝自己回去,不让她在工厂打工。他怎么这么不切实际,不打工哪里有钱,没有钱又怎么给他交学费。但弟弟能说出这个话,他是体谅到了自己的辛苦,高春兰心里稍有安慰。
高春兰沉浸在无限地感慨中,时光匆匆,他们都长大了,弟弟上了大学,再有两年就毕业了。而她了,是别人眼中瞧不起的厂妹,两年之后的事不敢想象,但两年内的任务就是咬牙把弟弟的书供出来。工厂里苦是苦,但又能去哪里找赚钱的门道。人总是在生活的逼迫下各归其位,又有几个人能够称心如意!
吃过饭,她得安排弟弟住宿。
住哪里?街道上各种低价旅店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残破不堪。要是自己住,那倒无所谓,只要便宜就好。刚来深圳时,不都住过五块钱一晚的公共宿舍嘛。但弟弟来了,得让他住得好一点。高春兰选了个看起来还过得去的宾馆。
带弟弟入住宾馆后,姐弟俩一年多不见,当然有许多话说。高春兰拉拉杂杂问了高翔许多大学的情况,虽然高翔一开始就说大学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回事,但大致来说,他还是拣好的方面说,谈了自己生活中的趣事、经历等,只是他没敢说谈爱了。
待高翔觉得说得差不多了,他又回到了吃饭时打断的话题。
“姐,我来是劝你回去的,不要在厂里打工了。报纸上都说中国有大量的廉价劳动力,工厂里的工人就是廉价劳动力的代表。干着最累的活,拿着最少的钱,而且什么保障也没有。年富力强时把力气都花在流水线上,等你上了年纪就把你辞退。既不负责一个人成长的开支,也不负责一个人年老后的保障,多少年轻人的青春挥洒在这里,每座华丽的大楼,每盏炫目的霓虹灯都有他们的血汗,但是谁会记得他们?”
“嗯,你说的是大问题,这是社会的规则,你改变不了就得适应。千千万万的人在这里打拼,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别人能够吃下的苦,我也能够,你二姐不比别人差劲。”
“姐,我知道,拿了高中毕业证后你就不读书,你当时说跟妈妈商量好了,你自己不想读。其实你是怕妈妈负担不了两个人读书,你把这机会让给了我。去年开学前你把学费送到家,这个学期又把学费生活费寄给我,你为我做得太多了。长久下去不是办法,是时候结束了,你得为自己打算,不能因为我而把自己耽误了。”
高春兰听弟弟这样说着动了感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弟弟能这样想,说明他懂事了,自己付出再多那也是值得的。只要他有出息,做姐姐的再苦再累也是情愿。只是弟弟这样想,他会不会有心理上的负担?高春兰敏感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她揩着高翔眼眶溢出的泪水笑说道:“看你,男子汉还流眼泪了,要不干脆哭一个!”
“你不要想太多,这是姐姐应该做的。我们每个人都有对家庭的责任。你的责任就是好好读书,争取有点出息。我跟妈妈的责任就是保障你读书,不让你为钱发愁。我们是再也不能被人看不起,再也不能被人踩脚底下,你要努力,不要有心理上的负担。这是姐姐的责任,谁叫你是我弟弟了。如果你是我哥哥,你也会这样做的。我们每个人把自己的角色做好,我们家就有希望了。”
高春兰尽量平静地说着,心里既有种酸涩,但也夹杂着丝丝的欣喜。
“姐,你说的我都懂,也记在心里了。但我看你还是不能再在工厂打工了。你现在年龄还不大,再等两年,如果天天待在工厂的话,思维都会僵化,所以趁现在找机会学个一技之长还来得及。告诉你,你这个弟弟在学校还有点能耐,我赚了十多万了。我大学的学费、生活费都够了。而且今后每天差不多都可以有收入,钱是不用担心了。我这次来深圳,就是劝你回去。你不用担心钱,我现在有十多万,先给你五万,你拿着去学门手艺或是做点生意,你要想的话,还可以复习参加高考了。”
高春兰听得目瞪口呆。十多万?弟弟一下子挣了十多万?哪里有这么好赚的钱,他是哄她吧!
“你这钱怎么挣的?”高春兰目光带着严厉。
高翔便把挣钱的门道说了一遍,高春兰听得将信将疑,但基本上是信了。她相信她的弟弟不会走歪路,更不会这样来骗她。
十多万!一年挣十多万,这在高春兰看来是天文数字。工厂里累死累活加班,一天工作十三个小时,一年都不足一万。人啊,还是要靠头脑赚钱,靠体力赚钱那是卖苦力,厂里工人的基本工资都只是深圳市法定的最低工资,哎!
干着最苦最累的活,还最被人看不起,鲜花跟掌声从来无缘,也许这是社会的问题。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高春兰在晚班工人下班前回了工厂寝室。她已经请好明天的假,明天叫上程彩虹,他们三个好好聚聚。
第二天,天光微明,高春兰已洗漱好了。此刻她正对着镜子梳妆着。自从在厂里上班后,几乎就没有照过镜子。今天她尽量把自己梳妆的像那么一回事。
今天是周六,正好程彩虹也不用上课。自她来深圳后,三个人就没有在一起聚过。想到这,她又想起了张敬勤、陈建平,听高翔说张敬勤高考失利,没上大学,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干嘛。陈建平则是入伍当了兵。短短一两年时间,原本的同学就走向了各自的生活。时光把人聚在一起,时光又把人分散开来。聚散离合,也许是人生永恒的主题。
不久太阳升起来,又是个晴好的日子。工人们都开始进车间上班,各种机器都已启动,轰隆隆地响着。高春兰今天不用上班,总算可以脱离那几乎是震耳欲聋的机器运转声。今天是多么好的日子啊!
她敲房门时,高翔已经起来了,他正伏在窗边看昨夜没有看清楚的深圳。昨晚夜色中斑驳的墙壁在白昼中一片灰白,路面上泥沙极多,三轮车、摩托车穿梭,确实像家乡的县城。
“两个人也没有什么意思,你跟程彩虹也很久没见了,我们去她学校找她吧。”
“你有她电话吗?先打个电话通知她一声。”高翔掏出了手机。
“你是真赚钱了,都用上手机了!”
高春兰打过去电话,程彩虹早晨打完球正和陈白云吃饭。听到高翔要来她学校,她半天没反应过来。电话挂断后,她又打过来问高春兰是不是开玩笑。
“没开玩笑,这手机号码就是他的。”
“那你让他说话。”
高翔接过电话,突然间有点紧张。
程彩虹听到他的声音又惊又喜。
“真的是你啊,那你们过来,我在校门口等你们。”
挂断电话后,她对陈白云说道:“今天不能跟你去爬南山了,高中同学过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