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货进齐后徐通就跟组里人说他要搞个小卖部,今后大家买东西不用跑供销社,也不用跑到陈世宝那里去了。这条新闻立马在队里传播开了,尤其那些小孩子,天天要在他店门口踟躇半天。
货物备齐后,大家都翘盼着开张,这天说不定可以好好热闹一下,不说办酒,茶食总有吃的。但徐通把货备齐后并不急,他翻着黄历,要挑一个好日子开张。
徐通一边选着良辰吉日,一边考虑着实际中的种种因素。比如开张那天最好是个晴天,再就是那天人要多,最好是星期天,星期天学校不上课,小孩子多那才热闹。
天气一直是绵绵细雨,历书上最近是好日子,但这雨就是停不下来,而且星期天也难挑。晚开张一天就少赚一天的钱,开张要趁早,徐通把时间选在最近的周末。
星期天清晨,细雨总算停了下来,但水汽并没有消散,天地间还是一片朦胧。
一大早,队里的孩子跟堂客们就站在地坪里往这边张望,堂客们喜欢热闹,小孩子听大人说今天会发糖吃,个个跟期盼过年一般。
上午十点半,天空明朗了些,白云像是挂在了山尖上。堂客们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看来要出太阳了。”久雨放晴,有人心里想着,老天爷给徐通面子啊,看来这店会赚不少钱。
第一束阳光冲出云层,徐通心里笑开了花,脸上的皱纹给笑容挤得更深了,今天真的是个好日子!
毛勤勤正忙着准备茶食,有油炸糯米片、米泡、红薯片、姜丝、姜糖、姜茶,她儿媳妇伍珺一手抱着孙女也一边忙碌着。
徐通把各种茶点看了一遍,觉得准备得比较妥当了。
“你去把爆竹拿出来。”徐通吆喝着堂客。
毛勤勤把爆竹、打火机拿出来给了他。
“再多烧几壶开水。”
“都烧了几壶了,烧那么干嘛。”
“ 你这个蠢货,人家上门来总要泡杯茶,开水不要多准备几壶吗?”
毛勤勤喊着儿媳妇烧开水去了。
“你把碟子里的茶食少放一点,摆那么多放桌子上,别人几把就抓完了。碟子里少放点,吃完了再加,这也显得我们大方。”
太阳越来越高,队里的妇女、小孩都到了徐通小卖部门前。徐通把爆竹挂到树上,打火机点燃了引线,噼啪噼啪的爆竹声宣告着小卖部开张了。大家都对徐通说着吉利话,徐通笑嘻嘻地跟人招呼,叫他们进来坐,吃茶食。
这样火热了好几个小时,直到要做中午饭这些人才回了家。热闹过后,队里也就平静下来。
第一天开张,大家都愿意给个面子在这小卖部买点东西,一天下来挣了三十多块钱,徐通跟堂客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接下来的日子生意当然冷清了许多,但队里人要买个什么东西基本上还是在这里买,但也做不了多少生意。
徐通琢磨着怎么办,怎么拉拢人气。他在供销社看到供销社摆了两桌牌,打牌的看牌的从来都不少。于是他也在店里摆上了牌桌,果然,自成摆上牌桌后队里想要消遣的人就不用四处找人了,大家约定俗成都往小卖部跑,小卖部慢慢地成了队里的中心。
生活在发生着急剧的变化,农村里大多数青壮年外出谋生了。那些在外面打拼的年轻人,他们多是在产业链的最低端卖着自己的力气,年轻力壮时可以在城市栖身下来,但无力气可卖时他们的出路在哪里?他们已经习惯了城市的灯光,多少人过年回家这几天晚上村里一片漆黑都不适应。外面的世界是灯红酒绿,但这个世界是属于他们吗?农村里种地都是他们的父辈,等他们的父辈老去时,谁去种地?大家都觉得在城市生活好,回来种地丢面子,但是生活会跟你讲面子吗?城市耗尽人的青春之后,恐怕又会把人推回去!
第三十三章
时代的巨轮滚滚向前,领导人提出二十世纪末生产总值翻番的目标已经实现,新的时期国家又提出十年之内国民生产总值要再翻一番,这是个激荡人心的时代。根据经济学的“七十定律”,每年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达到百分之七的话十年就能翻一番,中国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走向世界舞台。
这些大的目标具体到每一个省市,最重要的是加速城镇化的进程,加快农村富余劳动力的转移。招商引资、投资设厂成了各级政府最紧迫的工作。具体到每一个人,追求好的生活是每个人的愿景,只要人手不闲下来,就能增加收入,又为国家社会创造财富。十年翻一番,是依靠每个人的辛勤劳动来实现的。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阐述“无形的手”时,论述了追求个人利益能够促进社会利益。经济的发展,国家的崛起跟每个人的劳动息息相关。我们常羡慕台面上那些光环人物,说他们做了多少多少贡献,我们当然不能否认他们的贡献,但更不应该忽视广大的劳动者,正是底层最庞大的劳动群体打下的基石,那几个光环人物才能站在顶端。
中国像一艘扬帆起航的轮船,只有底层踏实了,船吃水深了,才能更好地远航,也更加地经得起风浪。
进入新世纪,城市建设的步伐骤然加快,城郊结合部大多数建筑都写上了大大的“拆”字。挖土机喧吼着“开疆扩土”,把旧宅夷为了平地,不久之后一栋栋的高楼拔地而起。城市化的进程改变了城郊的面貌,也改变了很多人记忆中的故乡。
正是大规模城市建设,大规模的引资办厂,乡村大量的富余劳动力找到了另外的谋生之路,多少人就此参与到了城市化进程的伟大建设之中。城市在人们挥洒的汗水中日渐繁荣,人们扛着时代的巨轮负重前行着。
高春兰来深圳已经几个月了。几个月来,流水线忙碌、枯燥的工作几乎让人忘了人生还有憧憬跟乐趣,日复一日,青春的朝气跟光彩都被流水线上的产品带走了。上白班时早晨太阳升起来进厂区,晚上下班出来厂区已是灯火昏暗。上夜班,吃过晚饭在夜幕中进去,下班出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对他们来说,虽然有白斑、夜班的说法,但他们的生活基本上已不分白天黑夜。反正厂房里灯火通亮,是白天还是晚上又有什么关系,厂房以外的生活又不属于他们。
高春兰因暂住证被罚掉两百五十块钱,每天八个小时班后,其他工人再加五个小时班,她加六个小时班,这样每天多上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一块三毛七,她花了快六个月终于把罚掉的两百五十块钱补回来了。六个月后重新恢复到每天加班五小时,终于可以稍稍松一口气。
工厂里的日子,眼前是一成不变的流水线,耳边是不停的轰鸣声,刚进厂的基本上受不了,但受不了又如何,时间长了总会让你习惯的。
对高春兰来说,她心里把账算得清清楚楚:正常上班八小时十一块钱一天,加班费一块三毛七一小时,每个月加一百五十个小时班,月底可拿到将近五百四十块钱,十个月就是五千四。那时候弟弟的学费就差不多了。工厂里食堂是收钱打饭,但月底的时候会按每天四块钱的伙食费给予补贴。米饭五毛钱一份,素菜有五毛的,有一块的,荤菜则一律是两块。高春兰掐着指头算着,早餐五毛钱两个馒头,中午多是打两个素菜,晚上常是打一个素菜,喝一大碗免费汤。一天的预算不超过四块钱。她想着如果每个月从牙缝里把每天四块钱的补贴省一点出来,如果一天省一块,一个月就是三十,一年就是三百六了。
每次吃饭,很多人都好奇地看着她,一天工作十三个小时,如果吃不好,怎么有力气在流水线边站十三个小时。对大多数工人,一天四块钱的伙食补贴根本不够,食堂大菜盆里的肉块馋人。即使这样,舍得花钱的人也只敢打一个荤菜,再吃不饱喝汤去吧,免费汤倒是喝不完的。
每天吃饭,食堂里总充斥着各种抱怨声。但众人即使再不满意,每个人的餐盘里都不会有剩菜剩饭。不好吃?往下咽就是,吃饭只是为了生存,为了保持干活的体力。
高春兰每次打好饭都坐在靠边的桌子上吃。长期吃素菜,劳动负荷又那么大,人消瘦了。让人难受的是看到菜盆里零星的肉块,总想去打一份,但理智控制下的脚步每次都是走开了。一份荤菜两块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