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后把人手分了组,由组长带着去参观厂房,熟悉生产流程,接下来是三天见习上岗。
高春兰跟坐在下面的大多数人一样听到每天上十一个小时班,一个月能拿五百四十块钱还是满足的。他们还不知道每天十一小时班是什么劳动强度,心里都盘算着一个月五百四,那一年就是六千多块钱,好多钱啊。她甚至在心里比划着这笔钱有多厚。在学校时看大学的招生手册,大学学费一般在四五千左右。这样算下来,她工作一年,弟弟上大学的学费就赚到了。突然间她对厂子的感情亲切起来,这里有着生活的希望!
高春兰跟另外九个女生分在一组,组长带着她们经过轰鸣的厂区,好几个人禁不住捂住了耳朵。
“你们捂什么耳朵,上班就是在这里面上,现在你们在外面还受不了?把这点娇气收起来。”组长不温不火地说着。
高春兰看着里面的工人忙着手中的活,里面的轰鸣声太大,相互间交流都要借助手势。
高春兰将要上班的厂房差不多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厂房的屋顶高高的,流水线履带上的女工机械地重复着那几个动作。
“你们的工作很简单,不管你们是高中生、初中生还是中专生都没有问题,反正就那几个简单操作,一下子学会了。不过速度要快,如果流水线上的产品有积压,一处跟不上流程,那么整条生产线的节奏都会被打乱,这样会罚钱的,你们不要掉以轻心。另外了,虽然就那几个简单操作,但你们也得认真做好,做出来的产品次品率太高是要扣工资的。”
十个新手绕着厂房走了一圈后,又都分别站到女工边细看她们是怎么操作的。生产线上就那几个动作,确实很容易学,但麻烦在于一天站流水线边重复简单动作,容易心生厌倦,不过现在她们都还没有想到这点。
出了厂房,十个人心里都轻轻松松,都想着这工作简单。只有等她们自己站到那里上班之后,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三天的见习时间很快过去了。这两天里,她们虽不用动手,但站在那里看上一天,那感觉并不会比干一天活轻松多少,但真正的艰难显然也还没有到来。
第四天,新招的员工都上班了。
这天高春兰一大早就起来了。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后离上班时间还有半小时,她对自己的表现还比较满意。
进了厂房,组长宣布各项纪律及注意事项,其中一条规定是上厕所不能超过五分钟,而且一个上午不能超过两次。新来的员工都没把这些规定当一回事,开始了第一天的工作。
一条流水线上有三道工序,流水线的履带在设置好的时间里缓缓前进着。干活的人在元件到下一个工序前得把自己这道工序完成,如果前面没有完成,那下一个工序就没法继续,整条流水线的生产就打乱了。
高春兰负责流水线上第一道工序:给电子元件装螺丝。
前几天看着别人干时觉得觉得简单、轻松,现在真正自己做起来,时间久了才发现这工作并不轻松,甚至比双抢都更累。
首先流水线高度不大合理,总是要弓着腰才行;二是流水线履带缓缓前进,手旋着螺丝时脚还得跟着履带走,根本没有一丝松懈的机会,很快就腰酸背痛了。
高春兰俯着腰飞快地转着螺丝,一个得以安好,来不及伸个懒腰,履带上下一个电子元件又到了眼前。不管怎样,得赶紧动手,不然下一道工序就要被耽搁。高春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上厕所的时间都要限定在五分钟之内。几个新员工去了趟厕所,回来履带上的电子元件积了好几个,组长在一边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在厂里,组长负责给工人记工时,如果工人做得不好,组长可以不给这个工人报工时,那这班就白上了。组长的谩骂,工人们得跟羔羊一样听着。有权力的地方就会有威严,组长那点权力足够手下的工人巴结讨好。
整个上午,高春兰怕流水线上积的电子元件多硬是只去了一趟厕所,好不容易熬到十二点,总算可以缓口气了。
午饭时间加午休一共一个小时,下午一点就开始上班。食堂里吃饭跟比赛似的,伙食虽不好,但大家都是飞快地吃着,吃完了好回寝室躺一会儿!上午站了那么久,如果不休息一下,下午的班就没法上。
这一天下来,简单重复的工作让人筋疲力尽。这些新手从流水线上下来,前几天的朝气跟笑脸马上烟消云散。工作看起来简单,但真的只有亲自上阵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比看别人挑担子吧,只有担子压到你肩上才会知道那份沉重;又好比看划龙船吧,只有自己拿桨划几下才知道那需要多么大的臂力。
下班时组长分配晚上七点到十点的加班名额,被点到的都是老员工,新人一个也没有。高春兰看着那些老员工疲惫的脸,本来想着加班她们会不情愿,但事实是被点到了名的都显得欣喜,那些没被点到的老员工倒是一脸失落。
这些外地奔波来的打工者,他们最大的心愿都是想多赚点钱,只要开工资,再苦再累他们也能够承受。他们之所以能承受这份艰苦,背后都是对家庭的一份责任。三小时的加班有四块一毛多钱。一个月要是不加班,那就少了一百二三十块钱。
在厂里交货任务不是特别急的时候,能不能加班、加多少班这名额由组长来定,所以谁跟组长关系好就能得到加班名额,谁要是得罪了组长,你就拿着每天八小时的基本工资吧。
高春兰这组有三十多号人,组长大概三十多岁,留着八字须,脸颊肉呼呼的,整天眯着眼睛,嘴角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他一天的任务就是负责监督女工,保障车间生产线的正常运转,一个月能多拿一百多块钱的职位费,这在工人中间是个肥缺。手下哪些人让他高兴了,他就让她们加班,那些不谙世事的新女工,让她们慢慢体会吧。
高春兰从厂房里出来,全身像散了架一般。流水线上那几个简单的动作单调乏味,以前双抢再累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农村的土地是那么广阔丰富,流水线上只有狭小的空间跟冰冷的电子元件。
深圳在东南沿海,地方时大概比北京时间要快一点,虽是下午五点,但暮色已经开始笼罩了。
晚上不能加班去哪?干嘛去?高春兰边走向食堂边想着。今天是第一天上班,不能加班少了四块多钱,但她还没有老员工那么失落,工作才刚刚开始,她得慢慢去适应。
高春兰拿着饭票打了饭,前两天吃起来还有点多的饭菜今天不够,菜里也没有什么油水,炒菜跟煮菜的味道差不多,还想吃点东西,但又得花钱,想了想还是算了。
回到寝室,下铺的四个人都躺在床铺上,有了前几天的经历,高春兰现在不敢贸然开口。寝室里有五个人,但是静悄悄的。
快到七点的时候,下铺的四个起身出去了,高春兰当然知道她们是加班去了。明天我也加班去,她在心里跟自己说着。
时钟指到七点,厂房里的机器轰隆隆地响彻起来。高春兰从床铺上下来,时间还早,她想去外面看看。
寝室二楼是乒乓球室跟桌球室,都是免费,里面闹哄哄的。男生多是光着膀子边打桌球边跟女生调侃着。这简单的场所在单调冰冷的厂里热火朝天。
台球桌跟乒乓球桌人挤得满满的,高春兰来到轰鸣的厂房外头,透过窗户,里面的工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轰鸣的噪声,各自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着。
这一个晚上,高春兰走遍了每一个厂区。一个产品的问世就是在这些厂区间分工协作完成的,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那造出来的就是不合格品。
第二天中午下班后,高春兰找组长说自己想加班,组长眼睛眯成一条缝不置可否,只是说叫她吃过晚饭后早点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吃过晚饭,高春兰赶到组长办公室,组长悠闲地抽着烟,显然是在候着。
“把门带上。”组长边说边坐直了。
“你坐,你想加班,你能给我什么好处?”组长捋着胡子说着。
高春兰愣了愣说道:“发了工资请你抽烟。”
组长沉默了半响,低声说道:“我也不要你的烟,小姑娘,你如果把我哄开心了,你也不用加班,工时我照样给你计,我还给你买漂亮衣服,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