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上班去。”儿子高俊伟喊道。
高俊伟上的中专,他毕业的时候厂子正是红火的时候。虽说毕业包分配,但那时候要分到麻纺厂难度可大,得大学学历才能分配到厂里。为了把儿子的工作安插到麻纺厂,儿子刚进中专他就各方面开始着手活动,最后领导看在他是老员工的份上才开了这个口子。现在父子俩只是不在同一个厂区,做的都是同样的工作。
父子俩相跟着往厂区走,到了厂区才一左一右分开了。
高至春进了厂房,厂房里的缝纫机声音寥落,脚踏板踩得不缓不急。哎,这哪里是以前热火朝天的场面。以前一进厂房就埋头干活,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现在了,待在厂房里熬时间,总是时不时地看手表。那个时候抱怨每天没有歇一口气的工夫,现在真的闲下来又怀念过去忙碌的日子。高至春不急不慢地做着手里的活,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
说到吃饭,食堂里的伙食也跟过去不能比。过去是自助餐,想吃什么自己拿,菜式不少,应有尽有。现在是食堂师傅打菜,每次打菜师傅勺子总要抖几下,就这几下,高至春每次看得目瞪口呆,本来想吃的基本上都被师傅抖没了。不过这样也好,以前伙食太好总是节制不住,伙食差了之后他自然吃得少了,体重减了不少。到了他这个年纪,是格外关心身体健康的时候。今天他打上饭以后四处张望,总算看到了曲劲松,高至春端着饭坐了过去。
“曲主任,吃饭啊。”
曲劲松点着头并不多语。
高至春扒着饭琢磨着找哪个时机点好跟曲劲松提那个要求。这个时机很微妙,得像是忍了很多次都没提这次终于鼓起勇气提了,又得小心翼翼表现得像是为提了这样过分的要求不好意思,还得跟曲劲松的吃饭节奏、表情配合起来。高至春饭吃得心不在焉,心思全在把握这个时机点上。好几次曲劲松抬起头来他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眼看曲劲松饭就要吃完,这事能不能去办公室跟他谈?还是去办公室谈吧。
曲劲松先吃完就走了,高至春饭也不吃赶紧跟到了办公室。
“曲主任,要午休了吧?”
“刚吃了饭,坐会儿再休息。你喝茶吗?”
“不喝。”
曲劲松还是给他泡了杯茶。
高至春把茶杯捧在嘴边吹着热气来遮掩他的所思所想,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但不开口这事能办成吗?他犹豫再三,再拖下去局势只会更加微妙,好不容易跟来了办公室,得抓紧时间赶紧开口。
“曲主任,有个事想请你帮忙。”说完这句话全身不自在,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以前在曲劲松面前从没有这样过,原来求人是这个感觉。
曲劲松看着茶杯道:“什么事?”
“这样的,我们村有个堂客们家庭条件困难,她男人过世好几年了,这几年来她一个人负担着三个孩子,每天起早贪黑,田里土里所有活都是她一个人操劳。这还不算,我们队里有几户人家恃强凌弱,见她家穷拿他们没办法,已经欺负过她好几次。前几个月她手又被人打断了。现在她都害怕在队里生活下去,想来市里找点事做。你看厂里能不能给安排个位子?”
“这啊,至春兄,这事难办了。你难道不知道厂里现在的情况吗?如果不是要和谐厂里气氛,最好是裁掉些员工减少开支。现在是没办法,年年效益不好,年年还得养着这么多人,你看现在上班多少人都是磨洋工。”
“曲主任,这个情况有点特殊。你看又不要正式员工岗位,她只要从土地上走出来就行。她这个情况真是不容易啊。曲主任,一个堂客们带三个孩子多么难,曲主任你就帮个忙,只要在厂里给她安排个事做就可以了。这么多年来你我都知根知底,除了我儿子进厂跟你提过要求,我什么时候还给你提过其他要求,这个忙你一定要帮了。”
曲劲松放下茶杯,听高至春的口气,这个事是得认真考虑一下。
“她能做什么事了,会踩缝纫机吗?”
“会的,就是不会也容易学了。”
“那这样,这几个月刚好有几个人到了退休年龄,本来是不需要再招人进来的,现在你有这个情况,那多安排个岗位就多安排个岗位吧。不过她肯定不是正式职工,工资福利跟正式员工不能比的,这个你得先跟她说清楚。照现在市面上的工价,一个月大概四百多块钱,你先跟她说说看愿不愿意做。”
“好了,谢谢曲主任。”
之后他们谈了些问题。从曲劲松办公室走出来,高至春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放下了。他赶紧把电话打到了村里的供销社,接电话的是胡建明的堂客范晓琪。高至春没叫范晓琪去通知高立春来接电话,他跟范晓琪说把消息通知到高立春就可以。当范晓琪听到王丽华将去市里麻纺厂去做事的时候猛吃了一惊,她有何能耐进麻纺厂?打电话的是高至春,马上各种原因她就窥得一二了。
挂断电话后,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王丽华去市里做事了,她作为村长的堂客,占据了村里多少堂客们羡慕的供销社岗位,现在王丽华将去市里做事,像是把她的风头抢去,她心里很是不快。
范晓琪没有立马去通知高立春,而是等着高立春来供销社卖鸭蛋时顺便跟他把这个消息说了。当高立春把这个消息带给王丽华时,王丽华心绪激动了好久才平伏下来,她终于可以走出这片土地,不再受这些人的欺负,并且生活的新希望似乎已经在跟她招手了!
第十二章
高立春带来的消息等于带来了新的希望,生活尽管冷酷,但在这让人难过的世态炎凉中总算还有一丝暖阳。生活是艰辛的,又是充满希望的。
得到高立春的消息后,王丽华开始做出行的准备。这几天来米已经在陈世宝那里打了两担,油也准备了满满的一缸,生活一两个月应该没有问题。虽然正值初夏,她特意到李家村找李德的堂客新弹了一床冬天盖的被子,出行在即,得给儿女备好基本的生活用品。田里、土里的农业生产他们大体上已经熟悉,但她还是特意交代了晚稻秧苗跟秋冬蔬菜的下种时节。她这一出去,不知什么时候回。如果错过一季的下种,那半个年头的收成就没有了,到时就得饿肚子!
能力范围之内能够做的都已经备妥,但以母亲的责任跟儿女的需求来说又远远地备不足够。但愿能以这个为起点,给他们开创出一个相对好的生活吧。但是临到出行,原本满怀着期盼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
几天来,言语中像是不经意间提及将要出去做事,儿女们也不表态,只是说到这个话题时都神情低落,默不作声。几年前也跟他们说过同样的话,那次要不是儿子箍住她的腿,恐怕就出去了吧!如果那次真的成行,这几年来生活会是怎样?
相比前几年想着出去的担心,现在相对少了些。那时候他们真的还很小,几年过去,毕竟是长大了点。这样想有点牵强,但能怎么办了。既然是两难,外面的世界也许会有新的希望,这希望不仅是她的,也是儿女们的啊。要不是再没有别的办法,做娘的怎么忍心把三个孩子留在家里。她这样想着,总算能给出行的决心多增添点砝码。再有不舍,那也得分出轻重。王丽华来回纠结,暂时把儿女留家里她出去打拼,这个决定做得也是不容易啊!
出行在即,得给儿女做几顿好吃的。除了过年过节,平常哪有这么多好吃的菜。但是三个孩子并没有多大的胃口,几天来妈妈有意无意地说要出去做事总是让他们不放心。爸爸刚去世时妈妈不就说过要出去找事做吗,那次好在高翔箍住了妈妈的腿央求才没有出去。那时他们小,妈妈心里当然是更舍不得。现在他们长大了些,而且如今在村里这么受人欺辱,妈妈怕是寒心了。妈妈出去了,他们怎么办?外面的世界又是个什么样子?妈妈口中说去麻纺厂做事是真的吗?记得几年前奶奶跟高翔说不要让妈妈出去,说怕妈妈出去了就不再回来,那么这一次了?这些接连而来的问题重重地压在了他们的心头。
几天来家里气氛沉闷,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王丽华看在心里,言说不了地难受。哎!是啊,她怎么舍得自己出去做事让三个孩子留在家里?但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生活会让人两全?孩子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得敞开心好好跟他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