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行半弯下腰,两手分开撑在吧台边沿,将她的身体虚拢住,直视她的双眼,用温柔如初的语调回答:“这个不急,反正这里的老板有智慧,为人真挚,身材比例完美,还拥有一张帅气的面孔,随便招招手,小姑娘都会乐意来我这儿打工,说不定连工钱都不跟我算呢。”
她无语地向上翻了个白眼:“怪我操心了,这样最好,免得我有罪恶感。”
他越发来劲:“我还以为你会有危机感呢。”
“我为什么要有危机感,该有危机感的人是你吧?”
“怎么说?”
她瞪他一眼,咬牙说:“小心桃花泛滥成灾,把你辛辛苦苦经营的酒吧给淹没了。”
他大笑,顺势将她揽入怀中:“看看我跟你在一起,恶趣味简直爆棚,比起你闷声不吭被我堵地哑口无言,我更爱你为我吃醋的样子。估计我真得再请一个女孩子来帮忙,不能让你白吃了这醋,你说怎么样?”
她推开他:“行了,我已经充分领教过你的变态心理了。”
停了一会儿,她问:“你的小说写地怎么样了?看你最近好像不太顺利的样子。”
“还行吧,写作需要灵感和手感兼具,光有灵感却懒得不想碰电脑,或者想碰电脑却没有灵感,都不太能写出好的文字出来。”
“那你现在是什么状态?”
“我嘛,”他耸了耸肩膀,不以为然地笑,“既没手感,也没灵感,所以就不浪费时间了。”
夏辛春的手机响起,她拿出来一看,是齐昀的电话,考虑到周远行在场,担心他多想,她没有接听。
周远行蹙眉:“他经常打你的手机吗?”
“没有,估计是闲得无聊,想找人说话吧。”
她低下头,不可避免地有一点儿心虚,自从有了她的号码以后,齐昀隔三差五会给她打电话,大部分情况下,她都不怎么接听,他就改给她发短信,分享他遇到的开心事,偶尔心情不好了,会一连打好几遍她的电话,直到她接听为止。她不觉得自己跟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但让周远行知道总归是不合适的。
周远行罕见地没有追问,又闲聊了几句,便顾自上楼回房间去了。
然而这一天的齐昀跟魔怔了一样,她不接电话,他便一直打。她一向不喜欢做事的时候把手机揣在身上,周远行上楼以后,手机就被她搁在吧台了,等她清扫完酒吧再回头去看手机,屏幕上赫然躺着二十几条未接来电。
她恐怕他遇到了什么急事,不免担心,于是赶紧回拨,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听,说话的声音十分嘶哑,听上去心情似乎很糟糕。
“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我现在在上课。”
她感觉自己被耍了,懒得再多说什么,正要挂电话,他忽然又说:“辛春,我的心情很混乱,发生了一些我没办法接受的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说……”
她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但是我觉得除了你,没人会理解我。你今天晚上有空的话,能不能……跟我见一面?”
她是想拒绝的,可说不清为什么,内心有一股力量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好吗?”他的口吻很是无助,让她不忍,只能无奈答应。
她一整天都在想着怎么告诉周远行这件事才不至于让他生气,心情颇为纠结。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五点多,酒吧里最后一个客人终于埋单离开了。她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周远行倒先说话了。
“辛春,我有一阵子没回家了,今天晚上我估计得回家一趟,吃过晚饭就回来,你一个人在酒吧可以吗?”
她不由一顿,意识到自己跟他的恋爱大概占据了很多他跟父母相处的时间,自责感控制不住地冒了出来:“没事,你尽管去。”
他微微一笑,抚摸她的头顶:“以后找时间我带你回家。”
“你快回去吧,都快六点了。”她忙不迭地催促他。
“我吃了饭就回来,你要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她当然点头。
周远行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开车回家去了,夏辛春没什么食欲,随便煮了点面条应付一下晚饭,洗了碗以后给齐昀打电话,齐昀却说让她去他学校找他,她不情愿,可抗不过他可怜兮兮的哀求,还是妥协了。
她赶到他们学校,他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看到她,没露出往常嬉皮笑脸的样子,而是一言不发,转身带她往学校篮球场走。
篮球场上,两支由学生模样的男孩子组成的队伍正在比赛,周围站着不少驻足观赛的女生,外围的塑胶跑道上,不少学生和老师在慢跑,气氛好不热闹。
他带着她走到看台最高一级台阶上坐下,然后看着场下快速奔跑的一道道身影,始终没有出声,她觉得两个人继续这样静默下去未免太过诡异,而他的表情过分凝重,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她的内心瞬间充满了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她忍不住问。
他收回目光,过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开口:“很抱歉把你叫到这里来,辛春,我现在特别害怕待在安静的地方,这里吵吵闹闹的,又有你陪着,我才感觉好受很多。”
“是不是又跟你爸妈吵架了?”
“没有,是关于我弟弟的事。”
她的心跳开始不规则:“你知道他的下落了?”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给她一个笑容,可还是颓然放弃了:“我倒宁愿不知道他的下落,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是一个罪犯。”
她感觉胸腔仿佛受了重重一击,窒息感轰然涌现,让她有晕倒的感觉,她想逃开,可是全身的器官似乎在此刻失了灵,她完全动弹不了。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他要是就那样滚下山摔死了,哪怕爸爸妈妈找到他的尸体接受不了现实而悲痛欲绝,时间久了,到最后估计也能释然,可是,”他摇摇头,”可是我万万想不到,他会成为一个杀人犯,而且还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侧头看她,她神情木然,没有任何回应,他苦笑:“是不是被吓到了?别说你,我自己都吓得不轻,怎么也不敢相信齐阳会成为那样的人,我妈妈早上看到新闻知道他被判坐牢,甚至惊恐地晕了过去,送去医院折腾好久才醒过来,醒了以后二话不说就拉着我爸爸赶去W市了。”
“你弟弟,叫齐阳?”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僵硬如寒冰,没有一丝温度。
他点头:“是啊,他叫齐阳。”
她麻木的四肢逐渐恢复了点知觉,活动一下手臂,喃喃道:“能找到就好。”
“找到了又有什么用?他杀了人,还非法贩卖人体器官,被判了重刑,无期徒刑啊,他的一生就这样毁了,找到了又有什么意义?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他吗?”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他改了名字,听爸爸下午在电话里告诉我,他现在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了,可是对于过去,他并没有忘记,那他为什么要改名字?我想,他终究是恨我的,不想让我们找到他,因为他知道,那样我就会因此一辈子负疚,永远不得安宁。不知道他的消息以前,我还想着有一天见到他了,我要好好问问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如今他出现了,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法面对他,更没法面对自己。对于他的失踪,我之所以一直无法释怀,是因为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当时到底有没有推过他……”说到这里,他的笑容越发苦涩,“可是今天我有了答案,我可以肯定,那一天是我故意推了他一把。”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将脸埋入掌中,肩膀颤动了几下,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一个哭泣姿态,良久,他抬起头,即使光线昏暗,他眼中的痛苦仍然清晰可见。
“其实罪魁祸首是我,对不对?他做这一切不是因为他真的是恶人,而是为了报复我,对不对?”
他张着嘴,还想再说点什么,或者说他想从夏辛春口中听到否定答案,然而夏辛春没给他机会,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在他惊愕目光的注视下飞快地跑走了。
夏辛春一直跑一直跑,冷风似刀刮一样凌迟着她脸上的皮肤,再呼啸着从她耳边一阵一阵掠过,除了耳内血液极速流动带来的轰隆隆的响声,她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