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辛春扯了扯嘴角,老实回答:“我没什么工作经验,读的又是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大学,之前一直在酒吧做服务生,进企业上班,不仅我自己适应不了,企业应该也容不下我。”
“这有什么?有谁大学一毕业就工作经验丰富的,不都是从职场小白开始的。我感觉你做事肯定属于认真负责的那种,我这店比较偏僻,远离主街,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的,不然肯定招你进来帮忙了。”
老板娘又东拉西扯说了近半个小时,夏辛春也耐心附和着。
郑辛远将车开到家具店门口,一眼看到侧对街道坐着的妹妹。她表情平静安宁,只是身形似乎更单薄了,瘦削的身体让他的心不禁一痛。
他停好车,撑着雨伞下来,站在店门口喊她的名字,夏辛春闻言,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他。
随后出来的老板娘看到长身玉立的郑辛远,眼睛一亮:“这是你男朋友吧,长得可真俊。”
郑辛远抢在妹妹之前开口:“我是她哥哥。”
老板娘看着被郑辛远揽住肩膀的夏辛春,掩嘴直笑:“看我,眼神也是不太好,你们别介意。”
夏辛春也笑了:“没关系,再见。”
郑辛远扶她上车。老板娘隔着雨幕扬声说道:“夏小姐,听我的,去大公司试一试,会有适合你的工作的。”
郑辛远注意到她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似乎被触到了心事,他没多问,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启动车子离开。
他努力找话题,然而夏辛春兴致缺缺,大多只用单音节的“嗯”作为回应。近看之下,她神情疲倦,黑眼圈十分明显,面容比上一次见面明显还要憔悴。
他问:“是不是心情不好?”
她本来一直注视着不停忙碌工作的雨刷,此时听他发问,转头看着他,平静地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失败?”
郑辛远眼皮一跳,小心观察她的表情,柔声问:“怎么会这样想?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优秀的。”
夏辛春颇为自嘲地呵呵笑了:“看吧,我回来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你一直对我愧疚,觉得我的出走和你有莫大的关系。重逢以来,你一直做个好哥哥,可我却不领情,一次次冷脸相对,你违背心意夸我优秀,实在是难为你了。”
他一愣,只听她继续说:“其实你大可不必背负任何责任,我当时已经是成年人了,不管去哪里,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应该有足够的判断力明辨善恶是非,哪怕吃亏上当,也是自己的愚蠢造成的,怪不得别人。”
郑辛远心里抽痛,将车停在路边,侧头认真看着妹妹,握住她的手:“不,我有责任,因为我们是兄妹,是亲人,我理应照顾你,站在你的角度为你考虑,可在这一点上,我做得非常不合格,那段时间不该不顾你,一心只想着工作。”
“我说了不用对我愧疚!”夏辛春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反而被握得更紧,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眼泪突然一下子涌了出来。
郑辛远慌了,知道自己弄疼了她,马上放开她,解开安全带,将她搂到怀里:“对不起,辛春,别哭。好,以后我不对你愧疚了,我们都开心一点好吗?别哭了,乖。”
夏辛春想推开他,然而她发现,即使隔了这么久,她依旧是想念哥哥的拥抱的。不仅如此,那些和家人一起度过的时光,曾经被她反复追忆、又硬生生从记忆中割舍的日子,这时仿佛电影镜头一幕幕全在眼前回放。她紧咬着双唇,勉力忍住源源不断的泪水,过了好几分钟,才止住哭泣。
郑辛远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心疼地不得了,抽出湿巾细细给她擦脸:“你以前什么都和我说,现在却全都埋在心里。你才二十六岁,应该活泼开朗一些,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我都能和你一起承担。老是这么折磨自己,身体也会吃不消的。”
夏辛春这才看到,哥哥的眼圈也红红的,想起刚才自己不管不顾的一通发作,歉意浮上心头,她哑着嗓子说道:“哥,对不起,我刚才神经过敏......”
“傻妹妹,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他理顺她纠结的头发,“你能对我哭出来,也是一件好事,总比闷在心里好。我说过,不会逼你做不想做的事,不会逼你说你不想说的话,你想怎么样都好。”
夏辛春更加觉得自己像一个罪人,不过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轻描淡写地说道:“没有比你更好的哥哥了,以前我就是这么以为的,现在还是这样以为。说到底,那年突然从你们的生活中消失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任性。”
“好了,”郑辛远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兄妹俩见面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情。答应我,以后不能对我说对不起。走吧,我们去找个地方吃饭。”
这算是兄妹两人重遇以来吃得最放松的一顿晚餐。
大哭果然是发泄的好办法,夏辛春想,至少现在她的心情明朗很多,和哥哥边吃边聊,也不像之前见面那样拘谨。
他问:“你不准备在周远行的酒吧工作了?”
她先是摇头,继而又点头:“你说的对,一直在酒吧做下去不是长久的办法,我应该找一份像样的工作。况且......”
郑辛远等着她说下去,她却抿着嘴笑了,将话题转到他身上:“你呢?你和上次来酒吧的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
他惊讶,显然没想到她会关心自己的感情问题,想到酒媚,只好无奈地承认:“我和她现在是普通朋友关系,她已经有了相爱的男友。我近期工作很忙,也没工夫考虑个人问题。”
她自然看得出来他说这话时语气中的无奈和黯然,没再多问酒媚的事。
吃完以后,两人走出饭店,郑辛远手机响了,他看一眼妹妹,走到远一点的地方接听电话,夏辛春自觉地没有跟上去。
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了,天仍然亮着,一点也没有夜晚降临的感觉。街上行人往来,有人低着头步履匆匆走过,大概是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有人步伐慵懒,慢悠悠结伴散步而去;有人脚步轻盈,牵住身边人的手谈笑着越走越远。
夏辛春随哥哥上车,系好安全带以后,心念一动:“哥,要不你带我回家看看吧?”
郑辛远呆住,继而大喜。夏辛春不好意思地笑道:“回来这么久,明知道他们都牵挂我,却自私地只知道躲避,我不能一直做鸵鸟,我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面对爸妈。”
他握住她的手:“爸爸妈妈不会怪你的,我会陪你的,别害怕。”
车子一路往西南方向开去,到了地方,郑辛远先下车,走到副驾座这边拉开车门。夏辛春一动不动地坐着,双手交握放在腿上,眼神也不如刚才那般冷静了。
郑辛远不忍心,就在他想说“算了”的时候,她像是做了某个重大决定一样,游移不定的目光一转,定在他脸上。
“走吧。”她说。
下了车,两人一起迈步往小区里走。天色已经慢慢转暗,不少老人摇着扇子在小区里散步,有人干脆摆了音响设备,几人聚在一起轮番进行男女对唱。
夏辛春无暇聆听,她的心跳越来越快,甚至称得上紊乱了。大粒汗珠在额头沁出,滚落滑入眼眶,视野顿时模糊,隐约辨出前方一扇绿色铁门外站着一位腰背略微佝偻的妇人,似乎正要将视线转向她。她一惊,下意识地背过身去,狠狠拭去汗珠。
郑辛远诧异:“怎么了?”
“对不起,我,”夏辛春吐出一口气,“我还没准备好。”
说完这句,她低下头,疾步往小区外走,最后几乎小跑起来。郑辛远顾不得其他,跟着追上去,在马路边沿赶上了她。
他以为她哭了,可她坦然注视着他,神情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起伏。他叹口气,指一下停在路边的车:“我送你。”
回酒吧的路上,兄妹俩谁也没有说话,车厢内弥漫着一片让人压抑的静默,只在快到酒吧、车停下时,郑辛远才对埋头解安全带的夏辛春开了口。
“如果在酒吧的工作不快乐,我可以帮你找一份别的工作,”他沉吟,然后笑了,“你住在外面,我始终不放心,其实你可以搬来和我一起住,我不会干扰你的生活的。”
她没应声,他也不再多说,等她下车站稳,简单叮嘱了几句后,开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