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什么年代了,随他去。”陈萍眼睛盯着电视,她话语里带着笑,劝慰。
“是,随他,”夏玉兰终究放弃了仅存的一丝下禁令的念头,她显然不是适合强权的人,于是,在还没排兵的时候就败下阵来,她突然摸了摸林思阳的肩,嘱托似的,说,“不管跟谁,别再那么幼稚,要学着对人家好。”
林思阳伸手去够桌上盘子里的蜜桔,他把橘子剥开,递给了夏玉兰,说:“妈,你儿子是那种不疼别人的人么?谁嫁给我,偷着乐吧。”
“你要学着谦逊。”
“嫂子,”林思阳又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了陈萍,他反驳着夏玉兰,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自信。”
天全黑了,家里少了小孩子的叽叽喳喳,最近变得安静异常,加之林新国离世,于是生活平添了几分悲凉氛围。
突然回家的林秀,开了门直直走进来,她穿着平底鞋,甚至把那头保护了很多年长发减掉了。
林秀坐在沙发上的下一秒,陈萍已经拿来了许多的水果和零嘴,她甚至站在厨房门前,问:“林秀吃不吃大骨头,我今早煮了一大锅,没有酱油的。”
“嫂子,我吃!”林秀嘴巴里塞着开心果仁,她拖长了声音喊道。
当林思阳把热好的大骨头端上餐桌,家人又聚在了桌前,林海倒了一点红酒在杯子里,陈萍一边按脸,一边坐了下来。
夏玉兰说:“你和蓝山,每天都不好好做饭。”
“搬回来吧林秀,孩子都上学去了,你睡建安屋,光线好;怀孕要吃好啊。”陈萍提出了一个关切至深的主意。
可林秀立即摇了摇头,她卷着袖子啃骨头,说:“我行的,我能做饭,蓝山他也在学。我们打算过两天去领证,所以我回来跟你们说一声。”
“那婚礼呢?”林思阳问。
林秀咂着嘴巴,回答:“以后补办。”
家里没人觉得这个计划不妥,况且林秀本来就是极其有主见的人。夏玉兰摸着林秀的发梢,把顺滑的短发别到她耳后去,问:“你不吐啊?”
“没感觉,完全没感觉,食欲也很好。”林秀用纸巾擦去手上的肉汁,她从碗里舀了汤圆出来。
陈萍笑着说;“饿就吃吧,这样真好,免得受罪了。”
“领了证,大家一起吃个饭,”林海开始安排了,他手指敲着桌面,一字一句地说,“我呢,是你的兄长,你结婚太草率,我心里也过不去;完了叫蓝山的爸妈过来,大家见一面,要是不行,我们就先去他老家,然后再一起回这边。”
“别折腾,”林秀摆着手,吞下了一口汤圆,她蹙起眉毛,说,“他家里不管的,等我生了孩子,再回去看看。”
“太不厚道了,他爸妈怎么着也得过来一下吧……”对于这个计划,林思阳并不满意;于是,他开始面带忧愁地提意见。
林秀翻了个白眼,她毫无意义地压低喉咙,说:“他家里那厂也没多大,整天忙得要死,没有空来这儿。”
屋子里,只剩下林秀嚼汤圆的声音,半晌,夏玉兰开口了,说:“我过去看看吧,心里有底。”
“行,那我和陈萍也去。”林海说。
当然,林秀试图争辩,可对于这件事,她感受更多的是家人本分又强势的关爱,林思阳也打算去了,他站起来搂着林秀的肩膀,轻声说:“去看看就好了,毕竟之后都是一家人,你放心,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有我们呢。”
第二十八章
上午,胡琛终于昏昏然醒来,他龇着牙齿,忽然,干燥的嘴唇裂了道口子,于是鲜血在流,伴随着满脸强硬的微笑。
“妈妈……”他即将要哭,又有些腼腆地,抓住了冲上来帮他擦血的人的手腕。
“现在是春季,穿短袖,你翅膀倒是硬了。你看看你这个嘴巴,快喝点水吧,哎?儿子,你应该还会讲话吧?”周明宏关切又急躁地,抹去了胡琛嘴角的血迹,她似乎能够罗列出一堆胡琛患重感冒的原因,并且,归错于病号本人。
胡琛头昏脑涨,他几分钟之内没讲话,乖巧地喝完了玻璃瓶里存放的温水,这时候,他才细心察觉到床尾放着的黑色手提包。
“邓总来看你了,她出去接个电话。”没等胡琛询问,周明宏就顺口解释了包的来历,她忙着把一颗樱桃塞到胡琛干燥的嘴巴里,又用手接着,让他吐核。
胡琛还有些鼻塞,这应该是整夜高烧的后遗症,他问:“她跟您讲了什么?”
不知道是算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周明宏突然变了脸色,她有些忧愁地蹙眉,看着胡琛苍白一片的小脸儿,问:“你闯祸了?”
“我……没。”他声音十分轻,似乎要被不稳的呼吸淹没,可交谈还没来得及进行下去,邓一朵就握着手机,推门进来了。
她化着清淡的妆容,刻意地放轻了声音,问:“感觉怎么样?”
“我就是感冒了而已。”他嘶哑着喉咙,慢悠悠地回答,然后,又不顾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程式化的微笑来。
血,又从嘴角细小的裂口往外涌,胡琛伸出了舌头,舔着那处干燥又咸涩的皮肤。
周明宏问:“你要不要起来坐?和邓总聊天儿。”
“你躺着吧,躺着,”邓一朵一只手压住了他的被子,她满脸加班过后的疲倦,可还是微笑着,十分温和地,说,“我就是来看看你,也没有别的事儿,要注意身体,快点好起来。”
“你告诉过我们,比起最后的收获,有些代价不算什么,”突然,胡琛说着,望向邓一朵的眼睛,他仍旧明朗又单纯,“所以我应该懂得付出。”
邓一朵浑身发冷,她没有否认,可终究没强迫自己伪装出认同的态度,她说:“你先好起来吧,到公司之后我还有事情要和你谈。”
“谢谢你,”胡琛抬起手揉了揉自己凌乱的头发,他说,“我想成为艺人,并且我也在尽力排除万难。”
“先养好身体,”邓一朵思考着,转身揽着周明宏的肩,她说,“我知道您上班也忙碌,可也得抽时间和孩子沟通,毕竟是青春期。”
周明宏说:“我当然……”
这过程中,胡琛像机敏的动物,他睁圆了眼睛注视着邓一朵的背影,大概是恐惧她会说出那些发生在摩天大楼里,令人羞耻绝望的事。
邓一朵终于离开了,她小心翼翼地把门合上,于是,胡琛暂时地松了口气,他抬起被子来,埋住了自己表情怪异的脸。
邓一朵见到胡斯安,已经是一天之后的事儿,她在等去往会议室楼层的电梯,于是和那个看似禁欲的、西装革履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眼睫毛很长,因此使整个人在刚硬的同时多了柔情,他的头发,每一天都保持着清爽整洁的状态,为人礼貌又谦和,大概能比邓一朵高出十几公分……
显然,如果没有过十分深入的了解,当然不可能轻易反感胡斯安本人,邓一朵头一次这样仔细地审视他,然后打了个敷衍的招呼。
“早安,邓总监。”他身边还跟着助理,并且气场强大,看起来似乎正是影视作品里那种攻陷人心的存在。
玻璃水泥的牢笼里,关着面貌华丽的享用者,也关着心甘情愿的猎物;这一切,在某种潜规则的修饰下,完全呈现出理所应当的样貌。可数量的增加总会迎来质变,邓一朵已经通过边边角角的消息,对胡斯安的行径了解一二。
邓一朵终于在此时,迎来了底线一样的胡琛,即便在职场里趟过污浊的河,即便知晓圈子的肮脏枝蔓永远在丛生,可胡琛十五岁刚过,他像许多高中男生一样,有些粗心、有些洒脱……又有些单纯。
“王念如的事情关注了没?”路上,王主任凑上来,他随口问道。
邓一朵摇摇头,问:“又发生了什么?”
“她父母接受了一个深度访谈,”王主任推了推眼镜,语气是有点悲凉,说,“他们都是农民出身,女儿死了,现在连获取真相的意识都没有。圈子里不是还流传着许许多多的秘密吗?据说这事儿和倪颜有关,可是没有证据。”
“三山影业,”拐弯往走廊深处去,邓一朵攥紧了手里的文件,她诧异地感叹,“如果真的和陶庆田扯上关系,那当然,一切人证物证都会人间蒸发;他签了倪颜,说不定在某些事儿上会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