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花【CP完结】(6)

作者:云雨无凭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梳头的来了,轮子给拿茶拿点心,人家客气,非得喊盛星一声“爷”,说:“听今儿陈老板来了,真是稀奇,平时不都是太太来么?”

“陈老板……是够稀奇的,”手里报纸能当个摆设,盛星透过镜子,看见江菱月从榻上起来,于是说,“你甭去让别人使唤,今儿唱不了改天儿跟我唱《红娘》,我带你上台。”

梳头的机敏,陪上笑脸说:“这位爷——”

“叫他江先生就行,我朋友。”

江菱月到盛星椅子边儿上蹲下,他冷脸看着角儿一脸无防备的笑,因此问:“笑什么?”

“我也不能哭啊。”盛星说。

江菱月身上是羊毛细线织的背心儿,套着衬衣穿,盛星喊他把大衣套上,说:“喝点儿茶看报吧,今天你甭乱跑了,咱晚上下馆子去。”

拍底的粉有股药味儿,江菱月看盛星皱着鼻子,不禁弯起了嘴角,他扳着盛星细白修长的手指头,说:“给你修修指甲。”

“行了,你待着吧,给我剪坏了,上不了台……”

江菱月从兜里掏出金属的小玩意儿来,问:“上不了台你捅我一刀行不行?”

“……信你了,轮子,拿凳儿。”盛星喊。

江菱月坐下了,他用手扒开小剪子,整张脸倒是无神,抬起眼皮来,闷闷地说:“你想想清楚,这一刀下去,变不了了。”

“当割肉呢?我大不了找个师傅来,你弄吧,别弄破就行——哎呦!”

盛星惊叫着,惶惶低头去看,食指头的指腹,被江菱月捏得钻心疼,正缓缓回血,泛起淡红颜色来。

江菱月说:“捏麻了就没感觉了,怎么剪都好办。”

他也不笑,低着头,攥着盛星那根指头;盛星望过去,眼里是江菱月薄薄的眼皮和俊俏鼻尖,再加上一头柔软顺畅的黑头发。

“行啊你……真成个痞子了。”

盛星知道江菱月成心使坏,可他话到嘴边,就成了闷在喉咙里的埋怨。

粉扑得整张脸苍白,盛星站起来,他伸着指头到眼前头端详,斜眼去看江菱月,说:“还成,感谢你了。”

江菱月收了小剪子,起身,他拾起桌角儿一根烟,往薄嘴唇上含,又皱着眉毛凑上去。

盛星细手一顿,洋火在“滋啦”声中燃起,一缕青烟,弯弯绕绕,散成一整片儿了,映到镜子里去。

折枝来了。

他靠到榻上去,接了轮子递的茶碗,又自个儿剥开干果吃

“不梳头?”盛星整着腰上的扣子坐下,问。

折枝咳了好几声,手压在心口上,说:“我来看看你就回去,你干嘛呢,烟熏火燎的?”

盛星顾不上说话,他等着人擦红描眼,于是用湿帕子擦了擦手,指着站在一旁的江菱月;江菱月转身去看折枝,笑得突然,毫不客气地说:“看不见么?”

他往前挪着脚步,结果被盛星伸手扽住了衣服袖子。

“客气点儿,”盛星说,“他是郑折枝,和南雁商会的卢小舟先生是故交,就算是陈老板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

江菱月转过脸来,看着盛星,又压着喉咙,说:“不认识。”

他走了,把那半截燃着的烟也带走,折枝这才从榻上下来,他踹盛星的脚腕,骂:“故交个屁!”

“我吓吓他,要不就这脾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得罪人。”化妆中途,盛星一张脸惨白,只一边的眼窝里擦了胭脂,他还在欣赏自己整齐新修的指甲,得空,笑着跟折枝讲话。

折枝这才神神秘秘,站在镜子前头,盯着盛星头顶的发,问:“谁呀?”

“我一个朋友,来看我的。”

“瞎说。”

折枝不信他,于是嬉笑责问过后走了,轮子忽然慌慌张张进来,他把刚买的炒栗子扔到桌上去,喘着粗气儿,说:“陈老板在门外头。”

“他听得懂戏么?”

“陈老板跟江先生说话呢,好像还挺熟的……”

“说话……”

盛星穿着水衣子出去了,外头冷得彻骨,他笑脸相迎,说:“陈老板来了——有失远迎,请您见谅了。”

江菱月正靠着走廊一旁的墙壁,指尖上夹着快燃尽的香烟。

“盛先生,这是你朋友吧。”

陈岳敏穿着皮鞋西装大衣,身后有人帮忙拎帽子,他倒没有寒暄的习惯,只凑上前,问道。

“是。”

“那就介绍一下?认识认识。”

“江念微先生,老家在远郊。”

陈岳敏潇洒地抬手,立即,身后就来了人;那只掉下看台的烟盒儿,正以原本的模样,出现在陈岳敏手里,他说:“江先生,你的吧。”

“是我的,”江菱月把烟头丢到脚下去了,他上前来,伸手拿烟盒回来,然后扳着盛星的肩膀,凑到他耳朵边儿上,说,“着急呢,进去吧。”

盛星擦了脂粉的脸,在暗光里显得诡异,他眼角上挂着轻薄的笑容,又颔首,软着嗓子,说:“要梳头了,陈老板您参观吧,不打搅了。”

“那——”陈岳敏英朗的脸庞,倒迟疑了不短时间,他说,“改天请二位吃个酒吧,既然认识了,就都是朋友。”

盛星笑得脸肉快要僵掉,他扯了扯水衣的襟子,猛地回头去,看着江菱月,说:“那得去吧,陈老板请的。”

“去吧。”这俩字儿,轻飘飘从喉咙里丢出去,江菱月似是一刻都不想待了,他点点下巴,很敷衍地和陈岳敏道别,接着拽起了盛星的胳膊。

骨头很硬,盛星唱戏要身段,因此总要养得瘦些,他跟着江菱月脚步凌乱地进去,这才得空喘口气儿。

江菱月问:“您和陈老板也是故交?”

“我认识他太太——”盛星赌气的心思上来了,刻意去说,“您也知道他太太吧。”

旧事重提,暖热的屋内忽然有些空寂,没人讲话了,梳头的又围上来忙活,等江菱月读完那份报纸抬头,就看着盛星正端着脑袋,他额头上已经被贴了粘稠濡湿的片子,吊起的眼角斜飞,胭脂红艳朦胧着,因此双眸更有神。

第二天,盛星捂着被子睡到中午饭前,他脑袋毛乱糟糟,正叹着气钻出被子,方枕掉到地下去了。

他喊:“秦妈,我饿了,准备吃的。”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轮子奔门口来,他站在窗下头,冷得直哆嗦,吸溜着清鼻涕,说:“盛先生,准备吃午饭吧,我这就打水来。”

“进来吧,穿衣服了。”

屋外头雪停了,院儿里码起两个雪堆;白雪混着泥土色,在天光里渐渐松软下去,还是冷的,可已经不是儿最严酷的时候,雪化得飞快。

桌上摆着一盘儿冷掉的豆沙馒头,盛星擦完脸忍不住抓来吃,他问轮子:“江先生在家么?”

“江先生在那边儿屋里看书呢,学习呢,一会儿上这儿吃午饭来,”轮子手像烂苹果,又似乎快融化,正泛着骇人的黑青,他用火棍子戳着炭盆子,笑着说,“这下儿暖和了。”

又拎了壶热水,来冲茶。

第六章 夜是头彩时

雪水顺着屋檐淌,清凌凌几缕,挂出细细短短的冰溜子,太阳终于在午后露半个脸,被高处的屋脊切开一半儿。

院儿里静悄悄。

盛星将米白色的宣纸压在袖子下边,他手里的笔乱晃,又无措地去沾砚台上的墨汁;眨着眼睛屏气,一只细手胡颤。

“你别哆嗦——”江菱月往纸上抹行云流水的字,他抬起眼睛瞄了盛星一眼,说。

盛星从来没如此惶恐地写字儿,他出了满头汗,只能硬挨着,轻飘飘落笔,画出歪斜的第一横。

江菱月着急了,比盛星还着急,他起身绕着桌子兜圈,站到盛星身后去,损他:“你瞅瞅,这眉毛都描到纸上来了。”

“我练练就好了,本身就没练过……”盛星又生气又羞恼,胳膊僵得像树棍儿,拽也拽不利索,江菱月硬要扶着他的手,教他。

落笔就不一样了,接着是刚劲顺畅的一竖,盛星坐着,手随着江菱月走,然后,打了个呵欠。

轮子又来了,他站在门外头,说:“盛先生,来客人了,找江先生的,说是陈公馆的。”

盛星听完话,头朝前一凑,就醒了,他眼睛朝外瞟,胳膊肘儿戳了戳江菱月,这才回过头去,贴着他耳朵,说:“陈老板找你吧,没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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