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命大臣自顾不暇(3)

再怎么也不能在城门口就打起来。许观尘在心底念了两句经,心想着萧贽要把他放在眼底下磋磨,那就随他去罢,见招拆招便是。

他执着拂尘的手一摆,把人都遣下去,为求稳妥,还让他们把飞扬也暂时带下去了。

他一个人应付萧贽就好。

那头儿萧贽的两个亲卫,已把萧贽连同他的木轮椅一起,抬上了马车。

其中一个亲卫再将马车帘子掀开,唤了一声小公爷。

许观尘脚步一顿,梗着脖子上车去了。

不敢冒犯殿下尊驾,他坐定之后,只垂着眸,专心地看自己手上的拂尘。

才看了一会儿,许观尘就觉得不太对——萧贽好像也正盯着什么东西瞧。

他悄悄抬了眼,顺着萧贽的目光去看,他是在看自己——脚边的流星锤。方才他在马车里问起飞扬,飞扬就把它拖出来了。

哎呀,一不小心就暴露了想谋害殿下的小心思。

许观尘暗中挪了挪脚,想要用脚把武器勾回来。

“今早在宫中,向陛下请旨要来接你。”萧贽道,“你那七殿下就在宫中侍疾,他明知你我不和,竟一句话也不敢说,就这么把你推出来了。”

七殿下同许观尘,是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的朋友。

许观尘一面悄悄用脚去够放在地上的流星锤,一面规规矩矩地答话:“殿下的心思,臣不敢私下揣度。”

脚尖才碰上锤子,耳边又传来萧贽的声音:“雁北一年,你还念经吗?”

许观尘很是规矩地答话:“臣乃修道之人,早晚功课,不敢懈怠。”

这个回答,萧贽或许不大满意,他问的其实是:“雁北一年,你还给别人念经吗?”

许观尘转头看他,只看了一眼,心中斟酌着字句,轻声问道:“殿下晚间,还听人念经么?”

他从前在萧贽府上待过三年。萧贽的皇帝父亲和将军舅舅,要他帮着萧贽修养心性。

初见时,许观尘就同他说了,他修道,但也不全信鬼神,就是为了有事可做。所幸萧贽不喜欢道士的玩意儿,常把他丢在一边,许观尘也乐得清闲。

只有一点,萧贽晚间睡前,要听许观尘念经。

从夏日的竹床,到冬日的暖帐,一连念了三年,竟也有人说,五殿下的性子好了不少。

许观尘却不觉得,每每有人这么说,他都在心里反驳,这人还是阴恻恻的,简直白费了他三年的工夫。

此时,白费了他三年工夫的人道:“念。”

许观尘揣度着他的意思,试探着念了一句:“‘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萧贽没有说话,撑着脑袋,半眯着眼,竟有些困倦的意思。

许观尘没有猜错,放轻了声音,把一篇经文念完。

一篇经念完,许观尘捧起茶碗润了润嗓子,马车正好停下。

萧贽全没有要睁眼的意思,许观尘不敢叫他,他外边那些亲卫更不敢叫他。马车夫急中生智,轻轻一扬马鞭,马蹄哒哒,马车辚辚,继续往前走去。

这是要绕着金陵城走一圈儿的架势。

许观尘放下茶碗看他。萧贽睡着之后,眉眼都舒展开来,不似醒时那样阴沉——

“再念。”

原来没睡。

许观尘偏过头,继续给他念经。

其实听了这么多回,萧贽自个儿也该会背几篇了。

马车绕着金陵城走了两圈,最后在宁王府前停下。

萧贽十五岁封王开府,封号为宁,是几个皇子中最早的一个。

下了马车,萧贽再不理他,差人推着轮椅便去了,却有年老的内侍向许观尘走来。

许观尘认得他。萧贽封王的时候,陛下不放心自己这个暴戾的五皇子,特意把身边稳重的内侍拨给他。旁的人都称他一声成公公,许观尘在这儿三年,成公公对他也颇为照顾。

“小公爷。”成公公笑着行礼,“回来啦?”

许观尘从没想过,他来萧贽府上,也能用“回来”二字。

他干笑了两声,成公公领着他从另一边的廊子走,闲话道:“小公爷还住原来的院子,只是里边陈设都旧了,所以换了新的。”

许观尘看破不说破,仍旧温温和和地笑。不是他房里的陈设旧了,是一年前,萧贽把他房里东西都砸了。其实,萧贽就是把院子烧了,也不奇怪。

成公公又道:“小公爷修道,宫中暖房养出来的香草,今早新折的,已经放在房里了。殿下闲时得了念珠,还有卦书,一些小玩意儿,也都放在房里。”

许观尘大大方方道:“那我改日去向他道谢。”

入了院子,王府里的仆役把许观尘带来的两个大木箱子搬进来,最后一个人,抱着他的流星锤。

许观尘面子上挂不住,拖着锤子躲进房里,成公公捧着热水热茶进来,垂首低眉,也装作看不见。

人都走后,许观尘以热水净面,重新理好头发,换上一身干净衣裳,预备出门。

成公公守在门外,见他出来,忙问道:“小公爷去找殿下?”

许观尘一滞,成公公恐怕误会了,他是要去找殿下,但不是五殿下。

他解释道:“我在金陵还有两三故友,今日自雁北归来,想去见见他们。”

成公公点头,转身就去通风报信——

终于在许观尘要出府门时拦住他:“小公爷,殿下喊您去念经。”

许观尘握紧拂尘柄,磨了磨后牙,转身回府。

他推门进去时,内室里帷帐微垂,萧贽背对着他侧躺在榻上,一手为枕,一手拿着书卷,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看。

萧贽喊他:“过来。”

就像那三年里给他念经,许观尘放缓脚步,把软垫拖到榻边,盘腿坐下。

萧贽把手里书卷甩给他:“念。”

许观尘捧起书卷,就从他丢过来的那一页开始念。

还没念两句,外边就有人轻轻叩门提醒:“殿下,裴将军还在堂中等着。”

许观尘暗喜,却听萧贽淡淡道:“不见,请舅舅先回去。”

面上笑意一凝,许观尘低头,继续念经。

再念了两句,外边又有人通报:“殿下,七殿下在门前下了马,已到廊前了,要见小公爷。”

七殿下萧启,与定国公府许观尘同岁,幼时两人才气齐名金陵,直到如今,也是至交好友。

方才许观尘要出门,也是要去寻他。

他二人,倒是互相挂念着对方。

萧贽面色一沉,道:“不见。”

外边人应了声“是”。

只听萧贽又道:“告诉他,许观尘在本王榻上,一时半会儿也见不着,叫他下午——明日下午再来。”

第4章 云纹狐裘

胡言乱语。

许观尘恨自己没把流星锤带来,砸晕萧贽,或者砸晕他自己,总得砸晕一个。

他气得磨后槽牙,萧贽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你同他又不是离散鸳鸯,急着要见?”

萧贽从前在冷宫就知道,定国公府的许小公子牙尖嘴利,学堂里把何祭酒堵得面红耳赤,宫宴上把探花郎说得直冒冷汗。

年少的许观尘才思敏捷,飞扬跋扈,从前与七殿下萧启对的联句,还在民间宫禁流传,更有江南乐坊谱了曲,画舫莲舟里,每日每夜都唱。

他们行令对句时,萧五皇子正蹲在冷宫的某个角落同蘑菇说话。许小公子新题的梅花诗从宫巷这边,传到宫巷那边,也隐约传到萧贽耳中。

而这时,许观尘飞快回道:“臣与七殿下是自小的交情,同殿下们的兄弟手足之情相似。忠孝悌义,古来譬喻香草美人,不是鸳鸯,胜似鸳鸯。”

萧贽猛然掀被坐起,把着他的手腕,把他拽过来,按在身下。

许观尘一时口快,忘了这人脾气不好,不知话里哪个字又惹他不舒坦了。

萧贽阴恻恻的,盯着他的眼睛,制着双脚,还蹭了蹭鬓角,作势欲吻——许观尘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想起驿馆里缠了他一晚上的梦魇。

那天晚上摸不见预备下的武器,但是这回,许观尘抓住了放在榻边的拂尘。

他一扬手,用拂尘柄狠狠地抽了一下萧贽的脸。

那拂尘柄是上好的檀木做的,又硬又韧,抽在脸上“啪”的一声脆响,萧贽被打中的半边脸,很快就显出一道红印。

看着就疼,许观尘定了定心神,道:“你恨我便恨我,何必这样折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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