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赵攸照旧过来了。
皇后将白日里的事情说了一通,赵攸听着殿外呼呼作响的风声,握着珊瑚手串,一颗一颗地转着,她在想着如何将温水变成滚烫的沸水。
她呆呆地不说话,皇后心中奇怪,看到她手中的手串后就沉默下来。她险些忘了这个珊瑚手串还在宫里,两侧的烛火如水中波纹,徐徐荡漾在猩红的串子上。
赵攸斜靠在迎枕上,面色阴沉,与满殿昏黄的灯火格格不入,皇后凝视她不语。相同的样貌下,性子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今生因她的进宫而发生了许多变化,最让人诧异的就是赵攸的性子。前世霸道而乖张,做事凭心而定,从不去想着后果,且十分多疑。
大婚时的赵攸也是多疑不定,可这两年一步步走来后,她开始相信旁人。就算面对朝臣,也没有再无根据地去怀疑。
心中的几分良善也是前世没有的,这样的赵攸才像是正常的人。
赵攸因皇后的走近而抬首,她如大梦初醒,眸光先是迷惘,在见到皇后之后而变得极为关注,只凝聚于皇后一人身上。
仿若天地之间,万物之内,只看到皇后一人。
皇后忽而想起前世里,见到凝视温瑾的皇帝,也是这样执着而热忱,她心中深深叹息,好端端地又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
赵攸将手串放入自己的袖袋里,伸手拉着皇后坐下。
皇后心中感叹散去大半,目光也变得很是柔和,道:“你作何打算?”
赵攸知她心中牵挂柳钦与孩子,握着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阿沭,我着人看着陈氏与温瑾,没有她们的吩咐,柳钦还是安全的,不会有事。”
小皇帝的脸颊是热的,手心触碰上前也是一片柔腻,皇后眉目轻柔,笑道:“我信你,就没有再焦急过。”
柳钦前世里不如今世顺遂,他终生穷困,十分有骨气,就是不肯接受苏文孝的接济,在城破后救助不少受伤的百姓。
在那时,新的王庭占据临安,他宁可选择离开也不愿效忠新王庭,时刻记得自己是宋朝的子民。
这些事时日以来她渐渐安心了,只要温瑾没有揭开那些事,他就会安全,静静等着他回来就是。
皇后一笑,赵攸就安心了,她点点头道:“陈氏那里定时送三餐就可,其他的不要理睬,未到冬日就冻不死,以前还有温轶来搭救她,如今温轶恨她都不及。”
“好,我明白了。”皇后道。宫内事都是她在打理,那些后妃也是无尽的麻烦,尤其是季贵妃都不知该如何处理。
赵攸见她欲言又止就知还是季贵妃的事,道:“季氏占着贵妃的头衔不会给你惹麻烦,此时若废她,朝臣就会逼我另立新的贵妃,不如就让她顶着,你我也会省事。”
有时空设后宫对于皇后而言有利有弊,皇后知晓前世里皇帝就是这样做的,朝臣颇有微词。现在赵攸根基不稳,与朝臣之间嫌隙增大后只会让人有迹可循。
皇后爱吃醋,心中还是不安。赵攸急道:“你且给我几年,空设后宫的事我也会做的。”
原著里皇帝给温瑾的荣耀,她也可以给,只是时间早晚罢了。她现在还不能真正成为乾纲独断的皇帝,唯有先忍耐,等到她可以真正做主的那日,她也会还皇后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
小皇帝的想法美好而远大,皇后没有笑话,她以前羡慕温瑾,现在却不是了。她觉得这个小皇帝与前世不同,她爱的是眼前这个善良的呆子。
其实赵攸不呆,只是年龄小,经历的事情不多,对许多世俗的事显得很是懵懂。待过几年后,就不呆了。
她向赵攸处坐过去,凝视她自信的神色:“我并不在意那些后妃。”
咦,这是醋坛子里放了水,淡化醋性了?赵攸一声不吭,没有回应,不时地偷窥皇后一眼,想从她外在的神色里察觉几分不同来。
皇后被看她看得心虚,只得站起身道:“陛下该去洗漱了。”
赵攸好奇皇后怎地不吃醋了?其实吃醋的皇后也很可爱,以前觉得可怕,可现在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真是奇怪。
小皇帝弄不明白,又不敢随意去问,只能先去沐浴。
沐浴回来后,皇后在殿内剪烛花,回身看向远处呆站的赵攸,她方沐浴,身上恍若笼罩着一层朦胧湿气,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赵攸脑海里还是想着方才的事,想问明白又不知怎么问,话在腹中反复斟酌,还是不知道怎么出口。
吃醋是不好的事,不吃醋应该是好事,可她觉得不舒服,难不成她生病了?
她抬手摸着自己的额头,温度没有很烫,平常的体温,看向皇后道:“你方才为什么说不在意那些后妃?”
第59章 五十九
皇后手中的剪刀顿了顿, 回身看着赵攸,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赵攸一身白色的寝衣在瑟瑟秋夜下显得极为单薄, 她察觉到皇后的目光后, 不自觉地将身子动了动, 侧身站着,将眼眸中的紧张掩去几分。
殿内的烛火在皇后的剪刀下放出晕黄色的光芒, 幽幽落在赵攸的身上, 在她身后显出一片阴影来。皇后看着那片阴影,恍惚就明白赵攸的意思了。
明白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将剪子放下后笑道:“我若在意, 朝臣就会觉得陛下可怜, 陛下想去喜爱旁的女子也不敢。”
“你我之事与他们没有关系的, 我又未曾说你这样不好。”赵攸眼中显出几分踌躇来,以前皇后的醋意就像是一场梦,这个时候大度的皇后才是现实的。
她想不明白,皇后也不想与她理论, 时辰不早该要就寝了。小皇帝还小,熬夜对身体不好, 以前午后还会睡上个把时辰,现在亲政了就忙得没有时间午睡, 晚间再睡不好就真的会熬坏身子。
她引着小皇帝躺下来,将锦被盖好,再去熄了灯火, 道:“早些睡。”
皇后没有给赵攸解释,赵攸就一直不明白这件事。对于感情上的事,她一直都是放在心里的,哪怕朝政再忙,总会有时间去想。
慈宁宫没有发秋衣,陈氏衣柜里还有去岁做下的,多数都是新的,她及时换上,没有感觉到秋日的萧瑟。
宫内洒扫的宫人就没有办法了,她们本就低等,每年指望着宫内发的衣裳度日,如今被无端剥夺,秋日里忍忍也就过了,冬日可怎么过。
她们走投无路,求到伺候太妃的大宫人身上。皇帝现在勤政了,手中有权势,想要折腾太妃不是一件难事,更苦了她们这群宫人。
太妃造下的孽,也不该来由她们承担。
大宫人跟随太妃多年,知晓她的许多秘密,她在宫里多年,跟着太妃一步步从先帝时期走过来的,知晓后宫里的人是斗不过皇帝的。
如果单单和皇后斗一斗,皇帝不参与在里面,或许还是有机会胜利的,只是现在换作是皇帝,她们太妃是一弱女子,怎斗得过呢?
她劝了太妃数次,可太妃一意孤行,与温家姑娘在一起筹谋,试图要拉下皇后。在宫里这么多年,她看得很透彻,皇帝是喜欢皇后的。
帝王一旦有情,所爱的那个女子必然视如珍宝。
许多小宫人都来求她,问冬日里可怎么过。她也在想,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外面都是重重禁军,这么多的时日都不见温大人过来,多半的不会过来的。
她看着墙外面的天空,不能陪着太妃走到悬崖边的,咬咬牙就去求外面的禁军,她知晓皇帝的答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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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里动土不如春日里好,皇后会五行八卦,想要自己去建造山庄。她从任宁处将山庄具体测量来的数字要了过来,自己在宫里画着方位。
赵攸在旁看着,五行方位颇是复杂,寻常人是不明白的,她站在皇后后面看了许久也不明白。无趣后就盯着皇后的手去看,莹白如雪,握笔的手腕纤柔,欺霜赛雪,看过她的手后又看看了自己的,觉得两相一对比就像是爪子一般,她顿时就不再看。
柳钦涉足颇杂,皇后跟着他多年也学来不少,五行方位一事多半也是偷师的。皇后在纸上画着,她就贴心地在一旁研墨,淡淡的甜蜜在心头蔓延开。
南边的轩窗开着,阳光投在书案上,窗下的落叶顺着风飘了进来,殿内无风,一入殿就掉了下来,恰好落在洁白的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