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大笑,接回木剑掂了掂,游目四顾。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叶霈一辈子都忘不掉:身穿灰衣裳的老人家忽然像只灰雁似的朝着数丈之外一棵高大青翠的树木凌空激射而去,绕着枝头略一徘徊便轻飘飘落回原先位置;小木剑又被递到面前,剑尖赫然盛放一朵火焰似的山茶花。
“这招叫烽火燎原。”师傅笑眯眯说,“你跟师傅练个二十年,就能学了。”
那晚叶霈睡得很熟,枕旁有个盛满清水的小碗,山茶花开得正艳。一墙之隔母亲悄悄埋怨,父亲急的脸红脖子粗:“你知前辈是谁?多少汉/奸、日本鬼子死在她老人家剑下!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母亲吓得不行,“还杀过人呢?”父亲连忙安抚:“吓唬人的,就是说说,说说。”
于是小叶霈过上早九晚五,啊不,早五晚九的日子。古人闻鸡起舞,清晨她便起床练晨功,从压腿抻筋开始,扎马步练眼力再到学身法背口诀认穴位,数年如一日从不间断。中间她也偷懒,不等师傅训斥,父亲便板着脸吼,“娇里娇气,是不是我叶坤的女儿?是不是叶海东的孙女?”
我是!小叶霈骨子里带着种军人韧劲儿,咬牙撑了下去。
十三岁那年,升入初二的叶霈面临中考,功课负担陡增,师傅却要她退学,早晚随侍身旁。
“我时候不长了。”坐在太师椅上的师傅喝口热茶,对父亲说得坦率,“霈霈要学的还多着,跟着我回老家;过个十多年我归了西,她再回来。”
不上学了?天天在学校和数学题英语单词作斗争、回家记诵拳法口诀的叶霈有点蒙圈,父亲迟疑不决,母亲却爆发了。“那不就是文盲吗?现在哪个孩子天天动拳头?霈霈还是个女孩子!”父亲出差居多,独力照顾两边老人的母亲发怒,“霈霈这辈子不能这么毁了!”
同样难以接受的还有外公外婆。两位望子成龙的老人希望叶霈出人头地,日后考到北京上学,最好清华北大;听说要退学练武,气得七窍生烟,跑到师傅住处大吵一架。
分别那天,叶霈哀哀痛哭,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师傅眼眶也红了。老人家叹息着摸摸她头顶,一如初见:“你是个好孩子,可惜缘分尽了,以后不能算我的弟子。教给你的功夫别丢下,这辈子扬名立万不用想了,健身延年也是好的。记着,好好孝敬你父亲。”
小叶霈不停点头:“不丢,不丢。”又说,“我最爱我爸爸,我也孝敬师傅。”
时光如流水,离她东去不可留。父亲英年早逝,师傅坟墓也悄悄长起青草。
悄立墓碑前的叶霈拜了又拜,黯然心想:师傅师公保佑,我别栽在那个倒霉的“封印之地”
回家路上,轻松不少的叶霈断断续续把和“封印之地”有关的事情讲给小琬,后者一声不吭,到家才说:“师姐,是不是离魂术?”
这也是叶霈考虑过的。事实上她昨天在老曹家待到很晚,探讨着是否诅咒、恶魔或者阴魂野鬼;看得出以上话题隔一阵就会在老曹团队内部爆发一次,不少人苦苦研究,还特意到佛门道教圣地求助,结果一无所获。
她把自行车往门前一撑,“不知道。有的人两年前就进去了,什么办法都想过,还把背后皮肉割下去,照样没用。”
“这样啊。”小琬喃喃道。
晚餐是顺路买回来的汉堡王和吉野家。叶霈吃惯了快餐,小琬只会煮面条,于是将就些。
“六月份闯宫。”夜幕降临的时候,两位女生聚精会神凑在笔记本前,屏幕赫然便是纵横交错的古城地图。“从我们现在待的地方--喏,这里,一直冲到中间这座皇宫,里面分三层,最底层有一座迦楼罗像,把血抹在上面,第一步就搞定了,我背上就能多只鸟。”
随即唉声叹气:鸟啊蛇啊什么的,小琬也看不到。
抱着本旧书乱翻的小琬接口:“为什么是六月?五月七月不行么?”
昨天叶霈也是这么问的。骆镔答,越靠近年底那迦越多,皇宫如铜墙铁壁,保命都来不及,根本攻不进去;若是换到年初,死伤惨重的人们又凑不齐闯宫的人手,索性定在六月。叶霈又解释给她:“四月这次先探路,就是熟悉熟悉皇宫地形,五月份去探一线天。然后六月份正式闯宫,七月份走一线天--师妹,你得陪我走走独木桥才行。”
小琬满口答应。随后一字一句念打印出来的资料:“迦楼罗,天龙八部之一,居住在四大洲神树,双翅展开三百多万公里?这么大?印度大神毗湿奴的坐骑。”
叶霈把另一张纸指给她:“专克摩睺罗伽,就是我背上的黑蛇:蟒神、地龙,无足腹行神。”
小琬把书丢在一旁,盯紧屏幕上黑蛇怪鸟图案,半天才说:“城里的蛇人,就是那迦长什么样子?”
两秒钟之后,面对蛇首人身、握着利刃的那迦图像,她居然没恐惧或者恶心,反而用手比划:“攻击咽喉吧,蛇人盔甲太重,追不上师姐你,或者直接卸他胳膊。”
叶霈忽然想起被骆镔砍落在地的那迦胳膊,黑鳞白肉,血淋淋坚硬脚爪。
十五天就这样在谈论研究中过去了。
其间李俊杰打来电话,他倒也光棍,凑了五百万交给老曹,顺利成为客户之一。“你可得保护我,叶霈。”他苦笑着,“全指望你们了。”
程序员正在卖房,其他三人就不清楚了。
骆镔也每天至少一个电话,先是催她回北京与队友合练,危急时刻配合越是默契越能救命;叶霈却不肯,只说有急事:“反正封印之地里面,我们本来就是聚在一起的。”
得让小琬帮我看看,哪怕一次也好,她想。
远在北京的骆镔没办法,只好细细叮嘱,什么分队路线,注意事项,末了严厉地说“下月必须回来,闯宫之前得和外队打交道,认认人,知道吗?”
叶霈敷衍两声,挂断电话,打心眼里不愿意和“封印之地”任何有关的人或事打交道。不过看起来,虽然刚刚加入,骆镔这位二队队长还算挺看重自己。
尽管心怀抗拒,阴历三月十五,也就是四月十九日依然到来了。
晚饭是小琬做的,先把一大锅水烧开,再放进香肠、大虾、西红柿、青菜和鱼丸虾饺,最后下面条。其实叶霈觉得只放一、两种材料就好,不过师妹是好意,便把自己那碗默默吃光。
大黄狗吃了一堆鸡骨头,幸福地满嘴油。
当晚没有开灯,反倒在房间四角点起蜡烛。师傅当年闯荡江湖之时遇过不少异事,最惊险的是和师公联手大破某个古老家族设下的鬼阵,可惜两位长辈赖以护身的至宝也就此毁了。
盘膝而坐的小琬摩挲着手中一柄巴掌长短的匕首,轻轻拔出鞘--只见房间陡然劈过一道闪电,剑刃黑沉沉冷森森,令人不敢逼视。被牵进来的大黄狗直哆嗦,缩在屋角不敢动弹。
这便是流传千年的镇门之宝,鱼肠剑。专诸曾置此匕首于鱼腹中,以刺杀吴王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据说它有驱魔辟邪之效,师门诸位前辈凭此纵横江湖,无人能敌,师傅师公更是除暴安良,威名赫赫。
师傅也赐给自己一把短剑防身,同样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宝物,却比师妹这把差远了;由于高铁安检不好携带,封印之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更是带不进去,只好留在北京家中。
“我在这里守着。”小琬看看时间,搂搂她肩膀鼓劲,把鱼肠剑递到她手中才认真地说:“师姐你去吧。”
好像不太吉利?叶霈抛开杂念,朝她笑笑便躺在床上,静静等待午夜的到来。
第17章
2019年4月19日,封印之地
糟糕,能驱魔辟邪的鱼肠剑也没用。叶霈手中冷冰冰硬邦邦,却不是师门至宝,而是上月十五从蛇人那迦夺过来的那柄长刀;身周或坐或立不少黑衣人,所处建筑物单侧照入淡红月光,正是“碣石”队据点。
看来这座“封印之地”的古怪远远超过普通诅咒或者阴魂野鬼;师门前辈留下不少关于奇闻异录的记载,天亮回归之后必须研究研究,小琬能不能找到法子拉我回去?
叶霈扶住墙壁走到敞开的大门处,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
“上面没顶、周围不是四面墙--换句话说,能见到月光、或者能吹进风的地方的地方才能待。”月初在老曹家咨询的时候,骆镔是这么答的,还讲述一个老曹经历过的事情:大约一年前,老曹和两位同伴探路,被三只那迦追杀,其中一人慌不择路地冲进某处庭院房屋;等老曹两人摆脱那迦回来,却发现这人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