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呢,是不是就跟着你在那边定居了?”
谢梓洲一时没回话,他坐姿闲适放松,却也有一份军人的端正。
他挺了挺背又坐直了些,直直望着鱼昌戎,口吻沉着认真:“叔叔阿姨,虽然有些仓促,但我昨天……已经向苗苗求婚了。”
同一时刻,咔嘣一声,花生壳在鱼昌戎手里清脆裂开一道口儿。
两人齐齐扭头看向他,面上愕然。
谢梓洲平静地补上一句:“她答应了。”
“……”
“……”
鱼昌戎和何若对视一眼。
鱼昌戎继续剥开手里那颗花生,一下就笑了,也不是气的还是怎么,带点无奈的感觉:“你们两个小朋友行啊,婚姻大事自己说定就定下了,怎么不干脆领了证儿再来给我们说。”
谢梓洲顿了顿,低声轻道:“结婚这么大的事儿,总得和父母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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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淼也不知道自己跟柳漪这个见面算什么性质,儿媳妇儿和未来婆婆的会面吗?
反正她化了个清淡却不输气势,还显得有那么点儿高冷的妆,搭上配套的一身着装,出了门。
赴约前她先去了趟医院,纪珍醒着,正抱着孩子喂奶,皱巴巴的小孩儿缩在襁褓里,肉嘟嘟的小手攥着小拳头,眯着眼还是那么丑丑的模样。
贺云在边儿上给纪珍吹滚烫的鸡汤,然后舀起一勺喂给纪珍。
媳妇儿喂奶,他喂媳妇儿喝汤。
画面相当和谐美满。
鱼淼没多逗留,轻手轻脚进去看了会儿聊了几句就走了。
走的时候贺云叫住她,一脸严肃:“小鱼淼,出了什么问题记得赶紧给哥打电话。”
“谢谢贺哥,”鱼淼很理智,“我觉得直接打110会比较快。”
贺云:“……”
纪珍抱着喝奶喝到睡着的孩子,闷声直笑。
柳漪这次换了个地儿,不约在西餐厅了,改约在一家咖啡厅。
这个时间点,商业区的各个店铺才刚刚开始营业,仍然有很多店没到开门时间,门还关着。
柳漪挑的座位在角落,旁边有一株茂盛的盆栽挡住视野。
她还是一杯黑咖啡,这次让服务员给了糖,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被气得觉得自己太苦了,需要尝点儿甜头。
鱼淼要的白开水。
“不要柠檬水吗?”柳漪善解人意地问,“我记得你昨天还挺爱喝的。”
“今天不爱了。”鱼淼随口说。
“……”柳漪脸色僵了下,优雅一笑,没多说什么。
鱼淼没说的是,白开水免费,谢梓洲都不想欠她什么,她就更不要欠她了。
昨天那餐饭的钱,他后来都转给柳漪了。
他都没加柳漪的任何通讯账号,号码也没存,但是能从通话记录里翻到。鱼淼就在一边看着他拎出柳漪的电话号码,支付宝搜索,然后二话不说把两份牛排和一杯柠檬水的钱转了过去,没有再多交流。
支付宝不像微信还需要对方确认转账,一整晚,没有钱款再打回来。
柳漪沉默地接下了儿子的“还账”。
看得鱼淼肉疼,虽然没几个钱,但早知道就不贪那杯柠檬水了。
有了前车之鉴,她今天出门前就想好了,只喝免费凉白开,不欠柳漪一分钱。
柳漪夹了块糖放进咖啡里,漂亮精致的勺子搅动出一圈圈的涟漪,她温温柔柔地说:“昨天没吓到你吧?”
鱼淼喝了口朴实无华的凉白开:“没有。”
柳漪笑了笑,那笑容像极了曾经不知哪本书上写的“明媚的忧伤”,又好似故作坚强似的:“让你看笑话了。”
鱼淼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接什么。
又不能说没有,因为真的挺可笑的。
鱼淼不接话,柳漪也沉默下去,杯子里方糖搅拌到完全融化,她喝了一口,还是很苦。
往里又加了一块儿,她轻轻搅动,视线微垂,不知在看哪里,温煦嗓音里疲态稍显:“当初接他走的时候,他明明很听话,没有表达出一点儿不愿意,也没反抗过我一句,接他去了帝都之后,他也从来没有表现出过什么叛逆情绪,虽然话少,但我再怎么回想,那段时间的相处,也能称得上和睦。”
她委顿地叹出长长一声气,口吻里充满了困惑和难以理解:“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似是喃喃自问,又看向鱼淼,像是想听到女孩儿的答案。
鱼淼知道,她不是在阴阳怪气地影射什么,她是真的对这件事情感到难以理解,想破头都想不明白的难以理解。
手随意地握在玻璃杯杯身上,问她:“您当初,为什么要从临城离开呢?”
柳漪嘴角抿下去。
对她而言,那是一段可以选择的话真想从自己脑海里剜掉的记忆。
痛苦的回忆在眼前浮现,男人粗鲁的咒骂、拳脚落在身上发出的沉闷声响、老人带着哭腔的沙哑阻拦声……混混沌沌,交杂错乱地又在耳边响起。
鱼淼看见对面的女人捏着小勺的手发白,唇血色褪去,眸色闪现几分痛苦。
而后她用力地咬着牙闭上眼,好几秒才睁开,像是恢复了平静,可又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终于开口:“为什么?当初那个小区里,应该传遍了吧。”
家暴带来的痛苦,是身体上的摧残,也是精神上的毁灭。
足以将人逼疯。
柳漪嗓音是天生的带着一点儿柔,却没了刚刚的故作腔调,低低的:“没有人能对我的痛苦感同身受,所以我只能选择自救,我只能离开。”
“……没经历过的人,确实无法感同身受。”鱼淼说。
柳漪笑了笑,拨弄了下杯子里的小勺,语调几分锐利:“所以呢,你问这个做什么?”
“可我多少,能够感受一点儿。”她缓缓又说。
柳漪用力拨一下小勺,往后靠,有些讽刺地笑起来,女孩儿的话在她看来不过是一种虚伪而表面的共情,她嗓音冷下去:“小姑娘,不要轻易对经受过痛苦的人说这种话。你的家庭幸福美满,我是看见过的,世上永远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
“所以,我也只是说了‘一点儿’,”鱼淼抬眼看她,“您不知道吧,我曾经……差点儿被谢承杀死。”
柳漪愣住。
“他就这样,抓着我的头发,要拿我的头去砸墙,”鱼淼指了指自己脑后,神色不见惊慌和恐惧,平静地道,“就那小区外头那个大理石的墙壁。”
“我那会儿才十四岁,头得多脆啊,撞上还不得当场开花啊。”
柳漪皱起眉,身体埋藏长久的警觉性被调动起来,肩往上紧绷,迟疑出声:“那你……”
“您说巧不巧,那墙都贴我眼前了,有人救了我,”鱼淼笑了笑,“我一看,可不就是您儿子吗。”
听到没事儿,柳漪肩膀放松下去。
她没说话。
小姑娘一双杏眸勾着笑意,语调轻松:“我当时就觉着,您儿子真好,我这辈子都得保护他。”
柳漪扯了下嘴角,似乎是在觉得她搞错主宾语了。
鱼淼嘴角的笑渐渐敛下去,轻轻说:“所以,您就是他亲妈,我也看不惯您伤害他。”
刚刚松懈下去的气氛再次紧绷,柳漪皱着眉,面色沉下去:“我伤害他?”
“是啊。”
柳漪冷笑,语带警告:“他是我儿子。”
她怎么会伤害自己儿子。
她和谢承是不一样的。
鱼淼懒得笑了,晃了晃杯子里凉白开,语气淡淡:“那为什么接走了他,却不告诉别人他是你的亲儿子呢,偏偏要说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柳漪反驳道:“如果我不说他是领养的,我先生怎么会那么快就接受一个陌生的孩子?我这都是为了他好,为了整个家的安稳考虑。”
“是吗?”
柳漪深深呼吸一口,压着火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鱼淼掀了掀眼皮,没什么情绪地看她一眼,笑了声:“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吗?”
小姑娘清清淡淡的话语,像一把利刃,毫无预兆地直直插进柳漪内心极力忽视的一处。
她整个人错愕地僵愣住。
“你只是怕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因为这个被前夫教育成不知道什么样儿的儿子给破坏掉,”鱼淼缓慢说,“你根本不在乎亲儿子听到母亲对所有人说自己是孤儿是什么感受,你甚至连安抚都不给他,只强硬地让他接受自己是个不能被亲妈承认的‘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