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动声色,但只那么不说话看着你,就能把你看出一身冷汗来。
自那日起,乱嚼舌根的竟是一个都找不出来了,不服管教的、阳奉阴违的、通通收敛了起来。
至于这一切的导火索,自然是被送回家养病。
贾宝玉来闹?直接断了他去族学厮混的机会,找了四个全京城数得上名号的最严格的名师来教他一个人。
至此,贾府终于平静下来。
这一切黛玉都不知道,她正沉浸在林如海终于到达京城的喜悦中。
这日一早,贾母就派了鸳鸯来伺候小姑娘起身,众人还觉得奇怪,但鸳鸯只抿着嘴笑,也不说话。
虽然还在母孝——黛玉坚持要守孝三年——但也不强求太素了,鸳鸯眼光好,挑着表面素净细看惊艳脱俗的衣服搭配起来,完了一看,比平日的风姿还美上三分!
丫头们看得眼都直了,黛玉笑:“干什么做这等样子,好像平时没见过似的!”
紫鹃摇摇头:“正是平时常见,还以为眼睛已经适应了这等美貌,谁知还是没办法承受姑娘的美呢!”
忽如其来的彩虹屁,羞得小姑娘的脸红了起来。
鸳鸯不说,众人也问不出,直到走到贾母房中,才看到上座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还是那般高大清瘦,但若说以前是枯松,现在便是巍峨的高山。
黛玉热了眼眶,糯糯的嗓音喊到:“爹爹!”
是林如海。
他刚到京城便来给贾母请安,实则内心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自己的小姑娘。
这么久没见了,可曾瘦了?小泪包思虑过甚,哭了有没有人哄?
林如海回京述职的奏折早就送了上去,可是每每上面刚松口,苏州便有新的麻烦事绊住他的脚。
幸好,他排除万难终于回来了。
小姑娘长高了,也瘦了些,但还是未长大的小姑娘一般——直直冲到他的怀中,细细的胳膊紧紧环住他的手臂,生怕他消失了似的。
林如海在心中默默叹息,口中柔声道:“乖玉儿,可是在怪爹来晚了?”
小姑娘鸵鸟一般将脸埋在爹爹怀中,听问摇了摇小脑袋,又点了一下。
林如海失笑,贾母看着父女情深,心里也高兴。
贾敏是她最爱的孩子,林如海又是她亲自为贾敏物色的丈夫,两人婚后果然恩爱有加,哪怕一直没有儿子,也从未因此搞出什么腌臜的事情来。
可惜贾敏福薄命短,原以为林如海要续弦,贾母怕黛玉受委屈,这才三催四请甚至威胁都用上了,非要将黛玉带回身边。
谁知他直接过继了一个孩子,竟是毫无续弦之意。
如今见林如海对黛玉着实看重,贾母的一颗心这才缓缓放下。
小姑娘面皮薄,撒了会儿娇就开始害羞了,悄悄地探出小脑袋偷看大家有没有笑自己,然后乖乖地依偎在林如海隔壁。
贾母逗她,故作伤心:“哎,果然还是父女连心,我这个外祖母得往后挪了。”
黛玉急忙走到贾母身边,凑过去讨好地笑道:“玉儿最喜欢外祖母了,外祖母不往后,爹爹往后!”
还是第一次见小姑娘这么狗腿的样子,林如海心中没有吃味,他了解女儿的性格,能让她这般放松的人,定然是对她真心好的人。
黛玉没看到林煜风,好奇道:“哥哥呢?”
林如海想起儿子,自豪到:“府试得了第一,尚进觉得你哥哥能让他名垂青史,就留下他等待秋闱呢。”
小姑娘也为哥哥开心。
三人用了早饭,林如海说起正事。
“赵家的宅子已经收拾妥当,只是玉儿的院子还是想让她自己看着收拾,符合她的心意才好。过几日得了准信儿,还要劳烦岳母派人送一下。”
黛玉心中像吃了糖一般甜,贾母却听出另外一层意思:
“圣上的意思还没定?”
林如海讳莫如深地看了一眼贾母:“没定下的,不是圣上的意思,而是……”
圣上的身子。
贾家远离朝堂太久了,消息并不灵通,但贾母有自己的人脉。
她还在琢磨着给南安太妃送个帖子,就听林如海又开了口。
“东府虽然名义上和荣国府分开,但同姓连宗,一损俱损。老太君若是……还是拦着些罢……”
他说的隐晦,听到贾母耳中却心惊肉跳起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十足的狂风惊雷。
当初东府定下那孩子的时候,她也是拦过的!
她看向林如海,试探道:“身份不明,娶了来也不是什么罪过吧……”
林如海也回望她:“可偏就有人,想拿这身份做些文章。”
石破天惊,闪电照亮了所有人最丑陋的念想。
这巨大而苍白的光亮中,贾母看上去显得格外衰老。
黛玉依稀能听出这事情和秦可卿有关,她没有插话,而是默默走到贾母身边坐下,用细小的身子回抱贾母。
小姑娘风都能吹折的细腰,这会儿却格外有力量,将颓丧的贾母生生支撑了起来。
摸着小姑娘柔软的手,贾母忽然觉得,这事情她必须要管。
林如海来得快走得也快,因和黛玉做足了保证,小姑娘倒没伤心,反而是百忙之余扑了个空的王夫人非常失望。
她的爱豆是黛玉没错,但她……是妈妈粉啊!
妈妈粉,就必然有颗想见见爱豆帅爹的心。
贾政:我觉得脑袋好像有个什么颜色?
王夫人:不你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写到王夫人都觉得写的很顺畅emmm
第35章 是少女啊
午后的雪下得更大了,房间里的火盆烧得正旺,霹雳吧啦蹦着火星子,丫头赶紧用镂空的盖子盖上,顺手撒了一把熏香进去。
一时间暖香四溢,熏得人直犯困。
黛玉捧着一本佛经,坐在贾母身旁诵读。
自那日见了林如海,贾母忧思重重,睡眠一日少过一日,眼下的淤青看得小姑娘焦心不已,这才想出了个读佛经的法子。
眼看着外祖母躺在自己身旁,眼睛微闭,呼吸也匀速缓慢下去。
鸳鸯递上一杯茶,低声感激到:“多亏姑娘,且润润嗓子罢。”
黛玉接过来喝了一口,再念时声音就低了许多,仿佛从胸腔中发出来的声音似的,低沉而柔和。
贾母睡了一个时辰方醒。
醒来,便看到小姑娘撑着下巴看自己,贾母笑了:“看外祖母做什么?”
黛玉歪着小脑袋:“怪道玉儿这般好看,原以为是遗传了母亲,谁知根源在外祖母这儿呢。”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伸出手指去点小姑娘光洁的额头:“你这丫头,倒拿你外祖母打趣儿?”
祖孙二人说笑一阵,黛玉打量着贾母,看她精神好了一些,这才放心。
晚饭前黛玉习惯回房习字,这会儿天还早,贾母却催促起来:“该回去习字了吧?”
往常她从未如此,黛玉有些好奇,但猜测她应该有旁的事情,便没再追问。
刚走出贾母的院子,黛玉便看到了一位熟人。
秦可卿。
她看到自己时杏眸亮了一下,好像柳枝在湖水里撩拨起一串涟漪。
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可能也是因此秦可卿并没有和黛玉打招呼,两人错肩而过,秦可卿动作飞快地捏了一把小姑娘的手心。
黛玉的脸染上了桃花的颜色。
好像……好像被撩了?
回到房中再习字时,就有些写不进去。
黛玉拿着毛笔在桃花笺上比划,心思却已经飘远了。
那日爹爹和外祖母两人说的显然是东府的事情,她只匆匆看了一遍话本,细节的地方都模糊了,只记得秦可卿身份成谜,明年传出病讯,很快就没了。
没了之后,东府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连北静王这等人都来吊唁,如此看来,秦可卿身份定然不低。
身份不低……拿身份做文章……
一道惊雷在黛玉闹钟炸起,她忽然想到前世贾元春封妃的时间点恰好与秦可卿去世吻合!
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难不成有什么联系?
她觉得自己好像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即使看不清楚,也觉得这东西不会让她愉快。
“想什么呢?”
黛玉想的入神,顺口答道:“想秦可卿。”
话出口方觉不对,慌忙看去,却发现说话人正蹲在圆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