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孙权来此,孙郢装模作样地对孙权揖了一礼,恭敬地道了声:“父亲。”
入室后,大虎的注意力再一次被小案上那些玩物吸引,便又闹着孙权,让他将她放下来。
孙权将大虎放下后,大虎立即跑向了小案处,拿起了两个面人儿,自顾自地玩着。
孙权看着身量刚刚过他膝处的孙郢,这个自己寄予了厚望的长子,眸色略有些复杂。
或许是因为阿菟生他时,险而难产,又或许是他对他的期冀过重,自打孙郢生下来后,孙权便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看过。
孙郢的面上带着笑,略有些殷勤地看着自己一贯严厉的父亲,刚要开口与孙权客气个几句。
孙权却慢慢地抬起了右臂,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摸了摸孙郢的脑袋,语气是难得的柔和,并未故作严肃:“孤走后,你要照顾好你姐姐和娘亲。”
自己的爹今日奇奇怪怪的,但孙郢却还是开朗的笑了笑,道:“儿子都晓得,还请父亲放心去柴桑议事。”
孙郢一笑,双眼微弯,他本就有些男生女相,长得又极似他的娘亲。
这般一笑,让孙权又想起了步遥的笑靥。
不过步遥的笑,却是那种娇怯的笑,孙权一见,心中便生出了爱怜之意。
孙郢这小子一笑,却活似只成了精的狐狸。
孙权轻咳了一声,又恢复了往昔那副严父模样,阴着脸又教育了孙郢几句。
孙郢对孙权所说的每句,都大加赞同,一副都听进去了的模样。
孙权看着孙郢那似小鸡啄米,不断点头的模样,也不知他这个儿子是当真虚心,还是油盐不进。
从庭院中走出来后,孙权决议,这余下之日,都要同那个女人一同度过。
步遥刚刚午睡而起,孙权便面带浅笑,负手而进。
今日他笨拙地用手为她绾了发,亲自将那虎头簪戴进了她的鬓间,看着她如花般的娇颜,低喃道:“孤竟是忘了,阿菟虽为孤生了两个孩子,年岁到底还是尚轻,不过双十...”
步遥微微侧首,斜视了孙权一眼。
狗男人这语气,就像她即将就要守寡了似的……
孙权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世界末日中,看自己的爱侣一般,带着深深地眷恋和不舍。
他凝望着铜镜中,她的一眉一眼,将她耳边微散的发,轻轻拨至了耳后。
步遥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狗男人定是怕自己战败,死无葬身之地。
但知晓未来的她,却真的没办法代入孙权那种绝望的心境。
如此,便只能靠演技了。
步遥转身,双眸噙泪,柔弱无依地扑向了孙权的怀中,环住了他近日变得愈发消瘦的狗腰。
结果,狗男人深受步遥演技的感染。
青天白日的,就与她不可描述了。
他好不容易为她绾的那头丑兮兮的鬓发,全都白废掉了,如瀑般的长发倾泄,变得一团散乱。
孙权今日,就似是要死在她身上般,不管不顾。
就像是过了今日,二人就再也不能见面似的。
直到婢子有些焦急地在寝房外,说是张昭携了数名幕僚和武官,要急见孙权。
孙权意兴正浓,却被打断,自是有些恼怒,他从榻上起身后,沉着声音嘀咕了一句:“孤早已与他们讲明,战与不战之事,要到柴桑再议,那些个腐儒却又要来劝降!”
步遥却丝毫都不惧孙权因烦躁而生的戾气,不顾身子不适,唤了婢子要为孙权理衣。
她边小声劝,边用那双似是凝水的美眸,不时地观察着孙权的面色,温言道:“那些幕僚都有妻儿老小,许是年岁大了,便有些贪生怕死了。”
孙权看了看步遥因着刚刚…而泛着绯色的面颊,面色却丝毫未变,仍是阴沉如墨:“孤也有妻儿,却未曾像他们那般,只顾自己的生死,而不念父兄辛苦打下的基业。”
孙权这时已经穿好了衣物,步遥微微踮脚,为他理着衣肩之上的褶皱,轻声劝道:“他们自是目光短浅,夫君身为人主,自是要比他们看的长远,也自是要比他们有胆勇。”
步遥不知自己的劝慰起没起作用,但至少孙权在出去前,面色却然稍缓了些许。
孙权将一众幕僚唤至了殿内正厅。
寝房和正厅离的不近,又用漆质屏风区隔开来,但步遥于内,却能清楚的听见,那些臣子幕僚的吵嚷之声。
喋喋不休的直惹人生厌生烦!
步遥能听见,一声音略有些沙哑的中年男子道:“主公,江东着实禁不起这一战,连荆州的刘琮都降了,我们又怎能以少敌多?”
随即,又是一声音粗鄙的年轻男子,咬着牙回骂道:“你这腐儒,不要再言!我江东精兵数万,又有长江天险。他曹军都是些不服水性的北方人,千里迢迢的渡江来此,未见得能敌得过。”
那中年男子又驳斥道:“主公今年才刚伐过黄祖,早已消耗不少的兵马钱粮,兵士们这才刚经过了一场恶战,又要迎曹,又怎能敌?”
…
直到孙权冷着声音道了数声的“够了”,那些幕僚武官的声音才微小了那么一丢丢,但嘴上还是在嚷着自己的主张。
“孤明日便携众卿,共去柴桑。鲁肃携了刘备的说客过江而至,孤欲要见见他,待见过那说客之后,再议战事。”
众幕僚发出了叹气声。
孙权既已撂了此话,那他们也只能等孙权见过那名说客后,再加劝谏。
幕僚走后,孙权略带疲惫地回了寝房,似是自言自语:“却然还缺少钱粮……战马在征黄祖时,死了数匹。前阵子虽从西域购进了不少良驹,但现下为了节约钱财,将士们用的鞍具,都用的旧的……”
步遥听着孙权的念叨,心中是愈发的纠结。
“阿菟,他们扰了你了罢,孤也没成想,他们会在这个时辰过来。”
孙权说着,突然微带歉意的拥住了她。
他的语气温柔,步遥眸色微变,心也是微动。
她心中那道最后的防线,在这一刻,分离崩析,消失得无影无形。
没想到她也有这么一天。
竟是用自己绞尽脑汁赚的钱,去搭男人身上,还真是……
想到这处,步遥轻轻推开了孙权。
看着他略有些无助的碧眸,步遥紧了紧拳头,平静地吐了四字:“妾身有钱。”
第100章 正文完
她有钱?
孙权听后并不以为意。
步遥有的钱,左不过是他这些年赐给她的,她又攒起来了,便道:“阿菟这几年辛苦积攒下的银钱,就不用拿出来给孤了。”
女人的那些珠钗首饰,在庞大的军需面前,只不过是九牛一毛。
说罢,孙权欲要将步遥再次揽入怀中。
步遥看着孙权那副看不起她的模样,心头一横。
看来她得跟狗男人炫炫富了。
步遥再次推开了孙权,用纤白的手轻握住了她的双臂,再度望着他的眼,郑重道:“妾身是真有钱。”
孙权笑意愈深。
他觉得此时有些较真的步遥分外可爱,她穿着素白的寝衣,薄如蝉翼的外氅披拂于身,显得她整个人的身形单薄纤弱,竟还赤着脚站在略有些冰寒的地上。
孙权见此,不悦的蹙起了眉,将眼前硬要说自己有钱的女人抱回榻边,让她安坐在榻好,方才回道:“好好好,你有钱……”
这么说完,眼前女子的眉目间竟含了稍许的嗔意,面色稍愠。
还真是愈发娇气了。
这一直在深宅中被他娇养的女子,也有自己的小脾性,也不希望被他看不起了。
阿菟既然想在他面前逞能,他就让她都说出来。
这般想着,孙权看着步遥生气的小模样,低笑着问:“那阿菟与孤讲讲,你积攒下的,有何钱财?”
狗男人这语气明显就是在哄小孩!
搞得她都没心思装13和炫富了!
步遥适才与孙权交实底时,心中曾有那么一丝的后悔。
虽然孙权向她允诺,绝对不会再纳任何妾室,但步遥却对这件事半信半疑。
这些年背着孙权攒下的这些私房钱,也是极为不容易,真要都搭在他的身上,让他在赤壁这一役都花出去,她还是舍不得的。
想不到她这个一贯精明会算计的女人,竟也有搭男人钱的一天。
事已至此,步遥微闭着双目,轻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