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行巫的人,怀鬼胎的心思多了去了。”云妃摇头道,将勺子提起,棕色的稠羹一粒一粒掉在碗里,带起了苦涩的气味。云妃胸前缓慢地一起一伏,将勺子放回碗里,嘱咐赫若冬把药带给赫术,“看着他喝完,上次他趁我不注意把药倒了,身体不行还不好好听太医的话,这小子真是不要命了。”
……
赫术二十岁那年,内脏开始衰竭,躺在床上,天天玩弄着一个泥人。
赫若冬趴在床头道:“这是什么?”
“嘘,”赫术小声道,“那个行巫朋友带给我的,拿着它我的身体会好受些。”
“母妃说行巫之人不可靠,哥你确定他是好人?”
“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他每次带给我东西,都会让我的身体舒服很多,要不是拿着这个小泥人,我连话都说不了了。”
云妃踏着凌波微步翩翩而来,脸颊上似有泪痕。
“母妃好。”
“好什么好,你现在的样子真不让人省心。”
“没事,我还能撑着。”
云妃沉重地抚了抚胸部,衣前华丽的金缀铃铛作响,她缓缓道:“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说出来,你小子总喜欢把话憋在心里,现在可别这样了。”
赫术吸住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中的泥人递给了云妃。
“这是什么?”
“有补身子的作用。”
“什么做的?不就是一个小泥人吗?”
“金银花、杂草、狗毛、马粪……”
“哈?!”云妃不由控地把小泥人摔在地上,“那些脏东西怎么可能补身子?你的脑子在想些什么?”云妃闻了闻手指,有种意味不明的味道,云妃“啧”地拍了拍手,道:“我先回去了,记得桌上的药喝完。”
赫若冬看着这一出,嘴巴张大久久没合上。一会儿过后,嘴角抽动地回看晕过去的赫术。
……
赫术后来并没有衰亡,反而身体变得强壮起来,话倒变得越来越少了,经常一个人来回进出宫门。
赫若冬以为一切都往好处发展了,云妃正酝酿着如何将赫若冬扶为太子,刚刚把得宠的婉妃处理掉,赫逸已经打入冷宫了,云妃心情大好,筹划下一步怎么走。她与皇帝的关系逐渐亲密,经常和皇帝吊着膀子散步,惹得其他妃子眼红。
云妃抓住时机,在皇帝身边推荐赫若冬,顺便拉赫术过来,三人一同交谈关于赫若冬的“好事”,最近赫若冬也感到皇帝在关注着自己,心情紧张激动。
他根本不知道赫术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赫术在想什么。
一次三人一同在池边散步闲聊,宫里不知什么时候混入了一个外人,发生了行刺事件――男子突然冲向云妃用刀子一划,皇帝举手挡了一下,划开了一个口子。周围的侍卫反应过来要抓男子,没想到这个男子是个自灭徒,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即使胸口被捅了许多刀,依旧使出浑身解数地把刀柄捅向离皇帝最近的人,可并不是云妃,而是赫术。
歹徒当场死亡,赫术的肚子鲜血直流,云妃一脸惊恐地扶着皇帝,尽管皇帝没有受重伤,只是皮肤划开了一点而已,所有人都围在皇帝身边,而赫术那头,没人留意。
没人知道赫术当时在想什么。有人将他抬到太医床前时,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事发后,暗卫发现了皇后的行刺纸条,目标是云妃。这下好了,云妃没有对手了,皆大欢喜也?
赫若冬正在洗漱的早晨,皇宫突然大乱,浓烟四起。他惊恐地跑下楼,一路看着变形的尸体,脚步越来越快,他站在皇帝的御书房前,不可置信地看着熊熊大火里,摇摇晃晃地钻出无数干瘪的枯尸,往四处杀人,赫若冬心一横,冲进了火焰内。路上踏着一堆堆不知是谁的尸体。
里面,赫术坐在椅子上,双手掐着云妃的脖子。
“哥!你干什么!快放手!”
云妃的嘴角流着血,从喉咙里挤出声:“孩子……孩……子,发生……了……什么……”
“母妃,你那么爱皇上,那就陪他去吧。”赫术微笑着,仿佛母亲终于要解脱了一样欣慰。
一个陌生男人挡住了赫若冬的去路,赫若冬决定跟他拼了,奈何一阵浓烟包围了他,一吸全是毒气。
等他醒来时,偌大的皇宫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赫术拍了拍他的脸颊:“你命挺大。”
“母妃呢?”
“死了。”
“你为什么那么平静?”如果赫若冬能动,如果他能举起手来,他一定要往赫术脸上抓出道道血痕。
“阿冬,皇位让给哥哥可好?一直是我让着你,把最好的东西给你,这次,你把皇位让给我吧。”赫术坐在地上,语气和蔼,仿佛在和赫若冬闲谈,明明是皇位那么重要的事,听他的语气就像要赫若冬让一个鸡蛋给他。
“这是你一直想要的吗?”赫若冬微弱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置信,他从来没想过赫术会想要皇位,他以为赫术只是想要健康而已,“你要的不是皇位吧?”
“皇位对我来说只是延续生命的工具而已,我至始至终都把身体健康摆在第一位,我想要活很久,我不想死,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我从没真正活过,我一直在与死亡抗争。过去的我已经死了,从今以后的每一个日子,我都不想被死亡束缚,我要活着,直到很久很久……”
……
哥,哥,赫若冬紧咬着嘴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用无数人的生命延续你的生命,会遭到天谴的,赫术,你现在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赫若冬想说的话太多了,但都没说出口。说再多也没有用了。
第49章 祖坟
幕禾的头像小鸡啄米似的一顿,醒了过来,挠挠头发心说自己居然跟赫若冬一样站着睡着了,不由自主地用手指勾乱了一撮发丝。赫若冬看着幕禾顶着蠢毛跨出门槛,身形摆出了要跟上的姿势,但而后又靠回了墙上。
这个时间,白离也该来了。赫若冬的思绪重新回到了记忆里。
幕禾一出门,就被阳光捕获了个正着,眯着眼望向太阳,时间刚刚好,可以去附近溜达一圈。不知为何,涉及到国家大事的问题时,她就像透明人一样不参与任何事,如潇洒活神仙的她也会皱起眉头,毕竟关乎到无数人的性命,慢不得又快不来,尤其是像这样的空闲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排。习惯了扎进深海的沉重,路出水面时便不习惯了。可人活着就是为了不断地向上游,抛弃掉不必要的沉重,吸一口新鲜空气、看看水里自己的模样呐。即使是一会儿也好,幕禾想要彻底地为自己而活,不为任何人牵绊。
人的忧虑是无穷的,但不知为何,多晒太阳晚上睡得更好、心情也会变得更开朗。幕禾一脚踏进树林的草丛里。
鬼狱附近的树林被砍得稀疏,杂草丛生,大概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树都用来建造监狱了。幕禾走近一颗断树干,蹲下,数了数上面的年轮,看看地上的影子,确定了方向后继续走。附近有流水的声音,幕禾决定去那喝些水再洗个澡,身上的衣服已经污迹斑斑,再这样下去快成街边乞丐了。
淳淳流淌的溪流冰冷异常,幕禾刚把脚深入水中,就被一声“停住”制止了,原来是旁边有位少女要喝水,幕禾决定到下游去洗澡,路过少女的时候多看了一眼,略感熟悉。
“半年不见,也不见得你被养肥一点。”
“啊?!”幕禾认真盯着少女的脸看了一会儿,原来是那个守财奴盗墓贼,“什么叫养肥一点?我看起来像是无所事事的人吗?”随后又觉得确实如此,但嘴上还是要辩解的,万一别人信了呢。
“小白脸,你知道这趟旅途意味着什么吗?”盗墓贼撸起裤腿踩进水里,像踩上了一面纸布,水面被压皱,露出纹脉,“你知道你自己扮演着什么角色吗?如果失败了,你的下场是什么?”
“呃,其实我连敌方头目都没见过,只见过鬼童和枯尸。”幕禾也想过那些问题,经常想,没有结果,于是厌烦了,干脆听天由命,“我不知道。”
“你就是个移动血库。”盗墓贼瞪过来。
幕禾嘴角一抽,收下了盗墓贼炙热的目光。其实这个事情她也想过,谁叫她没有力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