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州说着从床上坐起来,还向旁边拍着让我坐下,继续道:“百灵觉得我真是不可思议,说一个好的农人不能不会唱高音,不然干活时就只能听着别人对唱了,以前都是我在教他,现在轮到她教我了。”
阿州笑得很开心:“可你知道她怎么教我的吗?让我一个大男人加入农活对唱团,边干活边对唱,大家都是唱得余音袅袅,我简直像在鬼哭狼嚎,笑得他们本就不直的腰更弯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唱歌是个技术活。”
我打断他:“好了我知道了,你该睡觉了。”
阿州完全忽略了我的话:“百灵笑着对我说任重而道远啊,这明明是我教她的一句话,居然自己变成了她的活例子,即学即用。她还打趣地说以我的水平不知道要学到什么时候,我说要不以后的漫长岁月就交给你了,哈哈,你猜她说什么?“
看着阿州仿佛越讲越精神了,我摇了摇头,想起兄弟俩好久没有通宵谈笑了,干脆就坐下听他说。
阿州眨着眼睛,好像吃了蜜的孩子:“她说不敢啊,万一我以后三妻四妾了,她会被我的女人揍得爹妈都不认识,所以她要对我严厉一点,让我尽早学会唱歌活儿。”
阿州突然沉默起来,好像在等我说话。
我看着他笑得变红润的脸颊,道:“你喜欢上她了?”
“怎么可能!”阿州想都不想便回答了,“我才不喜欢她,她那么蠢,又没文化,我对她完全没感觉。”
可是,阿州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明明流露着万般温柔缠卷。
我笑着摇摇头,果然还是小孩子。
我没有想到,不久官府会过来抓人充兵,而且还是用那么污秽不堪的巫术,把活人生生变成行尸走肉。
紧要时刻,阿州却不见了,父亲和我都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个时候要是被抓到就不好了。最后发现阿州在和官人纠缠着,而且更让我惊讶的是,阿州没有在逃跑而是缠着他们不放。父亲用所有的积蓄赎回了阿州,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从白天一直骂到夜晚。
“......你觉得你的命值得去当阴兵吗?!我们背负着什么你难道忘了吗?这个国家不能让一个巫师掌权,我天天让你们兄弟俩学习巫术,就是为了将来只有你们,只有你们才能与那只狐狸敌对......"
"......这个国家不能就这样灭亡了,你不应该死在那些狗官人的手上,要死我们也要死在最后关头,带着最后的希望一起覆灭,你学了那么多知识难道连谋术之道都不懂吗?!我们韬光养晦,在能领导我们的那个人来到之后才能将自己全部奉献出去......\"
"那个人来到之前呢?“
“藏!!卑微地藏着!”
......
那天我们都没有吃晚饭,整个屋子回荡着父亲的声音。又是在深夜,我敲开了阿州的房间。
我坐下来,挽住阿州的肩膀:“不想哭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缠着官人不放吗?“阿州苦笑。
我:“大概知道。”
阿州沮丧万分:“父亲的话我都懂,可是,我并不觉得我的命值得去换这个国家,真的,我没有把自己看得那么高大,我眼里看得见的只有她。”
“我什么都没给她,没给她一句承诺,连一句简简单单的情话都没说出口,可我又觉得我什么都给了她......我会向父亲道歉,从今以后不再随便把命交出去,我可能,也没心思去找死了......我会卑微地等待,将自己奉献给这个国家,反正也没心思奉献给其他人了......我会好好活着,尽管不知道为了谁......“
意外的,阿州至始至终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而是一直说着空气怎么那么灼热,明明已经是立冬了。
是啊,明明已经是立冬了,是他的眼睛有些湿润的缘故吧。
第二天阿州依旧早早起来,我出去干活的时候遇见他,好像已经恢复了精神,见我便笑着说树开花了,今年应该是个好收成。他笑得很灿烂,眯起的双眼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好像有水倒流进了眼底,始终滴不下。
我以为他真的恢复了。
......
第35章 白渔
一走出房门,就看见白离站在树下望天,赫逸扩展了一下肩臂,四处张望寻找某人的身影,走向白离道:“小家伙去哪了?”
“逃了。”
“啥?”
“逃了。”
“你欺负她了?不像啊?难道是你不让她欺负你,所以她就不理你了?”
“逃了。”
赫逸皱了一下眉,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嘛,她能逃到哪去?这附近可不缺老流氓。
“白离,你别望天了,出去找找啊。”
见白离还呆愣在原地,赫逸象征性地抬头看了看天,风和日丽没什么特别的,真不知道白离在看什么。
洪匀踏出门时看到两人肩并肩望天的景象,实在好笑,道:“两个在等母鸟喂食呢?嘴巴张大点。”
赫逸向洪匀哼笑了一下,“你倒是一副盛世太平的暮年老人样,看起来还挺开心的哦。”
洪匀扬了一下眉:“我为什么不能开心?”
“幕禾不见了。”
洪匀只是眼神闪过一丝疑惑,然后便走向坊外。
“喂,你是不是又算到了什么?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赫逸跑向坊外。
洪匀转身,抽出算盘往桌上用力一敲:“注意称呼!你现在可什么都不是了。”
我靠。赫逸内心悲喜交加,好久没被这么贬低过了。
“洪匀,呃,师傅,你这是去哪儿呢?我这不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嘛,这里老流氓可多了,为了保证你的人身安全,我理应护在你身边。”赫逸说着便蹭过去了。
洪匀举起算盘往赫逸头上一敲:“你就不能放下你那可笑的自尊心,谦卑一点?”
“哎呀,你说什么都好,你让我干什么都行。”赫逸移开头上的算盘。
“你见谁都说这句话,却没见你做到过。”
“你高估我了,我可不是见谁都说的,知道我做不到我才会对他这么说话,不然我怎么能活到现在?”
洪匀自顾自往大街上走,赫逸回头瞟了一眼白离,他还站在那儿黯然伤神,赫逸“啧”了一声,决定不带他了,乖乖在那待着就行,省得在这个商贸之城被骗得内裤都不剩。
赫逸追上洪匀道:“先去哪里找?”
“不用找的。”
“我说你,不是,你干嘛老卖关子,真当自己神机妙算天机不漏啊?”
“找跟没找有什么区别吗?你觉得随手抓一个路人他就能告诉你幕禾在哪?”
赫逸瞄到一位吆喝着卖鱼的大叔,上前询问道:“请问先生有看到穿黑衣的妙龄女子吗?”
“哈!当然有。”大叔今天的收成似乎挺可观,声音都带着笑意,“你到白渔楼去看,大把妙龄妹子,找妻妾的好去处啊。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具体点我说不定还真能给你推荐推荐......”
赫逸道了谢忙走开。
洪匀笑道:“不问清楚点?”
“他满脑子都是白渔楼,问了白问,就算真瞥见过也早忘了。”赫逸摇了摇头,“还是直接去白渔楼吧。”
“我们现在不就在去的路上。”
赫逸好气又好笑:“师傅啊,你这种云里雾里的说话方式很不讨人喜欢的,怪不得到现在还未娶,谁敢嫁你啊?问你茶杯放哪都得被你骗得满屋子跑,你可别跟我说这是说话的艺术,急死人的根本就是说话的诡术,还打自己人。”
......
烈阳慢慢淡了下来,幕禾已经钓了一箩筐的鱼。
幕禾还是很过意不去,技术不行,每次提钩上来的都只有鱼唇。一箩筐鱼都是紫衣男钓的,幕禾认真回忆一下,似乎自己就只是当了个传话筒,喊紫衣男过来提钩而已。
幕禾咬定决心道:“你是个好人,这些鱼我不能要。但请给我一些时间,我......”
“诶,你可别那么早下结论,谁帮谁还没定呢,要是晚膳后你还觉得这些鱼是我的,那我就会不客气地拿走喽。”紫衣男提着箩筐,架着鱼竿,走路带风。
别说帮忙拿渔具了,幕禾赶上紫衣男的脚步都费劲。这是要赶去哪啊?不就吃个饭吗,晚点就关门了?
夕阳逐渐柔和下来,周围的鱼坊上冒起了炊烟。白渔楼居然是绿色的,占据了一整个陆块,像是建在允昌河上的水上楼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