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说的,无论如何,都足够了。
人为什么如此古怪,嘴上说着够了,心里却好像破了个口子,一边血流如注,一边贪婪地渴求更多来填补。
我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哭的。
我在腿上锤了一拳:“秦思故,你不准哭。”
有敲门声响起:“我进来了。”
糟了,忘记锁门。我胡乱擦掉眼泪,把衣服展开,做出要穿的模样。
原彻进来了,他关上门,只是站在门口,不再向我走近。他还是那样光鲜,和狼狈的我截然不同,他问:“要帮忙吗?”
我回答说:“不用,我要换衣服了,暂时回避一下可以吗?”
鼻音好像有点重。
原彻没回答我的问题,只说:“你又哭了。”
我听不出这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偏过头不去看他,努力强硬地说:“我真的不需要帮忙,可以出去吗?”
原彻走过来,朝我伸手,“不要哭了,你睫毛上都有眼泪。”
这是要干嘛?
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打掉了他的手。
我听见自己说:“原彻,游戏结束了,不麻烦你再扮演守护天使,我不需要帮助,更不需要同情。”
原彻怔了片刻,说道:“可是我觉得,你需要安慰和陪伴。”
理智和自尊叫我别再犯傻,我却忍不住背道而驰:“那你抱一下我吧,一下就好。”
“想抱多久都行。”原彻张开手。
我一头扑进原彻怀里,紧紧环住他,眼泪开始在他肩头泛滥。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原彻的手落在我背上,“没关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嗯。”我闷闷地应他。
“今晚你说带我去的地方,还去吗?”
“不去了,没必要去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原彻的声音在我耳畔轻响:“好,那就早点休息吧。”
我伏在原彻肩上,小声告诉自己:这就足够了。
就足够了。
我最后一次用力收紧双手,然后,毫不留恋地放开了他。
22 尾声:滇南夜奔
我抽中的惩罚是:异装,在街上要到一位同性的微信。
女班贡献了她的小仙女裙,文娱委贡献了她的化妆品,不知道哪位哥贡献了一顶有着民族风刺绣还带几根野蛮黑辫的牛皮帽,我打扮得不伦不类,整个人处于两性模糊地带,孤身走在繁华的步行街上,接受路人目光洗礼。大部队远远尾随,随时监控着我的动向。
这惩罚看着简单,可一旦我表现出想靠近的意图,路人们纷纷往反方向避让。
不怪他们,一个眼睛红肿、异装在大街上乱晃的人不是醉酒,就是神经病。
我属于后者,一个失恋了的神经病。
我正漫无目的地走着,一位背着胶片相机的小哥叼着烟过来了,他个子挺高,留短寸,头上有几道疤没长出头发,像不均匀的草皮,有点混不吝的痞帅,他自来熟地勾住我的肩,说话时烟尖上的火星一翘一翘:“穿小裙子的弟弟,失恋了?”
我没在意他的胳膊,单刀直入:“哥,加个微信呗。”
他松开手,举起相机对着我拍了一张,闪光灯照得我眼泛泪花,他说:“行啊,微信发照片你。”
我揉揉眼睛,他把二维码亮到我面前,俯身凑到我耳边:“别动,后头有人该急眼了。模样挺周正一个小弟弟,眼睛比灯管还亮,认识?”
我有点状况外,什么?原彻吗?
我想回头看,却被草皮哥按住脖子,他说:“不要回头,他看着呢。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弱弱地嗯了一声,“但明天我就不要喜欢他了。”
“小裙子你缺心眼啊。”草皮哥道,“看不出来?他喜欢你。”
“不可能!”我坚定道。
草皮哥啧了一声,摘下嘴角的烟,“我牺牲一下,你配合点,等着瞧吧。”
我还一头雾水,草皮哥已经靠过来,嘴唇几乎碰到我脸上。
手忽然被牵住,我被迫晃身,栽到了谁的臂弯里,熟悉的声音说:“别碰他。”
草皮哥变脸极快,皱起眉头凶神恶煞地:“你谁啊?干你事?”
原彻说:“他同学,关我事。”
草皮哥扬起下巴指我:“他自己都说愿意,你问他。”
原彻看向我,用眼神无声询问。
我要配合,我要配合。我在心里默念,硬着头皮说:“嗯,他是我刚认识的炮、朋友,我们要去喝酒。”
“哈?”草皮哥手一颤,烟都掉了,但很快就进入剧情,他伸手扯住我的衣领,拎小鸡一样,我缩在他手底下,战战兢兢地偷瞥一言不发的原彻,草皮哥说:“对,同学你让道……”
说时迟那时快,原彻侧身,向草皮哥飞起一脚,草皮哥迅速抬手格挡,砰地一声闷响,两人俱是神色微变。
原彻一把拽起目瞪口呆的我,朝长街另一端疯跑而去。
草皮哥在我们身后吼:“小逼崽子,跑快点!别让我再见着你!”
我回头张望,草皮哥站在原地,笑得特开心,一口大白牙晃人眼睛,见我看回去,他抬手朝我比了个OK。
原彻带我穿越人潮汹涌的大街,撞开繁华,踏上月色中闪亮如银桥的水泥大道,我们一路向前飞驰,将红尘的车水马龙抛在身后,苍山暮影在满天星斗下敞开怀抱,我们脚踩着晚风,好像天地间只剩我们,而我们正前往银河尽头。
我紧随原彻的步伐,直到心脏难以承受愈发剧烈的搏动,指尖逐渐变凉,我喊:“原彻,原彻!我们去哪啊?”
原彻回头,风里吹来他身上好闻的气味,他放缓脚步,却没松开我,我们在路边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我,眼神里有什么东西让我喘不上气。
“秦思故。”原彻忽然叫我,“我跟你说件事,你别害怕好不好?”
“好,不害怕。”我觉察到他语气中的郑重,站直了,却垂下脑袋,局限的视线里出现他的鞋尖,“你说吧。”
原彻握着我的手使了点劲,他说:“抽牌的时候,有两张粘在了一起,我正好抽到,一张是守护天使,已经还回去了,另一张在这。”
我抬眼看去,原彻指尖夹着张卡片,目光越过它,灼灼回视我:“在给你看这张牌之前,我得说些别的,让你有点心理准备。”
我点点头:“我会认真听的,绝不插嘴。”
原彻也点头,深吸了口气,才说:“我曾经见过三千多个红色感叹号,在和你的聊天框里,截止到九天前,你把我拉黑了整整一千零一十三天,每个1/1013,我都有话想对你说,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就只能在微信上告诉你,好像已经成了某种习惯,有时候我也在想,我能这么肆无忌惮,多亏你把我拉黑了。
“还有啊,我姐曾经买了香料回家调香,其中有一味叫香茅,她在我房里点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学我浑身都是那股味道,本来很困扰的事,但你和你发小经过的时候,我听见你问是什么这么好闻,我就改主意了。甚至这次出来我还在旅行箱里塞了香茅做的香囊。
“你参加奥赛训练那段时间,我看得出你压力很大,不巧奶奶还病危进了医院,我曾经冲动过,想跟你说几句话,但想来想去都没法解释自己是如何得知的,而且,我说的话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分量吧。最后我只好给你发小充了五百块话费,发匿名消息让他多联系你。
“这类事我做过很多,但之前我对你的在乎也仅此而已,我们的关系只允许我做有限的事情,而你不需要出声,时间自然会沉淀所有,我从没妄图打扰你的生活,一直躺在黑名单里也挺不错,我说真的。”
事情走向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原彻居然做过这么多事,而我乃至整个学校竟然还真的一无所知,什么不打岔的承诺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我忍不住问:“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
原彻漂亮的喉结滚动一下,他咽了口唾沫,“因为我从来没想让你知道,也从来没想让你负责,沉重且沉默的影子会让人想逃,不是吗?我很快就讲完了,再忍耐一下。”
在我安静的注视下,他继续说:“我以为时间和距离会抹杀一切,我们就偏偏做了三年的同班同学,我来参加旅行,只是为了听你当面说一句不可能,给三年做个了结,但这次所有事都不一样了,应该说,从你试图亲我开始,我的世界就不一样了。我深信你也是喜欢我的,我开始享受你的依赖,嫉妒亲近你的人,哪怕你喝醉的时候说喜欢我,醒来又什么都忘了,我也毫不动摇地相信这一点,我相信你,相信你的喜欢,然后你告诉我,这只是游戏任务。可我就是不死心,或者说不甘心,我在你背后呆了太久,一旦适应了你的目光,就不舍得回去了。其实除了比赛和练习,我没和别人动过手,但今晚你也看到了,我破例了,我无法忍受一个突如其来的人在我前面把你拐走。秦思故,我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喜欢你。虽然喜欢没有先来后到,但如果你喜欢别人累了,可以先回头看看我吗,好歹我也排三年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