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至尼山一年一度的狩猎大会。
梁山伯所在的一组,不出所料拿到了第一。
他们的狩猎方式十分的另类。至少,在姜晨眼中格外另类。
最后用笼子渔网牵了一串山鸡野兔回来,还说明狩猎结束后要再放回去。
虽有悖狩猎本意,山长还是夸赞了他的仁心,言说山伯善良宽厚,连动物性命都不忍伤害,遑论于人,日后定是个好父母官。
于此对比鲜明,王蓝田带来的猎物死状凄惨,数量不足,落了下乘。
若他就此平平静静还好,很可惜,他想不开。途中开溜藏在路边的林木中,带着狩猎所用的弓箭,先朝梁山伯射了一箭,又对着姜晨射了一箭。
前一箭命中目标。这后一箭,又扎回了自己身上。
梁山伯从马上跌落下来时,众生已一团慌乱。姜晨却神色不动,捏住破空而来的第二箭,头也不转拂袖掷回箭来的方向。
林间一声惨叫。
他翻身下马,只听到人群中祝英台一声声哭泣,“山伯。山伯……”
众学子围着一边,都不知如何是好。
姜晨面无表情进去,干脆利落拔掉了箭,鲜血喷涌而出。众生看的一阵牙酸。
他从袖中拿出药撒在伤口上,又撕了衣襟看似认真实则极为随意地包扎了下。“不算严重。带回去。”
祝英台看他下手如此迅速,未及阻拦,此刻脸都白了,再听他此言,顿时觉得此人太过冷血无情了,“山伯都伤成这般模样,你竟说不严重?!”
姜晨微怔,顿了会,“军中伤患见得很多,因此……”他曾受过的伤,哪个不比这样严重。既性命无虞,又谈何严重呢。
梁山伯已昏迷不醒,祝英台已顾不及太多,她未曾听说马文才会医术。因此此刻无论姜晨所言,都认定他是在说风凉话,怒回道,“你以为他跟你一样吗!”
姜晨敛眉,眼中划过讽刺之意。
一样?
他倒希望有人跟他一样,好好体味这番轮回的滋味。
山长皱眉打断已失去理智的祝英台,“英台,不要再争执了。耽搁下去,山伯没救了。”
祝英台这才让了让,大家抱起梁山伯,几人奔驰而去。
山长看他们走远,叹了口气,“文才万勿见怪。祝英台与梁山伯结为兄弟,感情深厚。如今山伯受伤,他也是担心过度了。”
姜晨点点头,平静回答,“这是自然。他们的感情,的确令人赞叹。”
就不知,这样的感情能维持多久呢。人对得不到的总是心心念念,对得到的又弃之如履。梁山伯与祝英台,让他们继续活下去,他们的感情是否也能继续。
他拭目以待。
被遗忘在林间的王蓝田肩头,箭羽贯穿而过,失血过多昏死过去。秦京生得令将他抱上马。姜晨走的慢慢悠悠,山长时不时瞥秦京生那方一眼,欲言又止。王蓝田那一箭不虚,若非文才武艺高强,恐怕这会跟梁山伯差不多了。他又怎好意思让他出手相救,连开口让他快马加鞭都做不到。
过了会,姜晨才似无意间发现了王蓝田被找到带在马上,不再压制马匹,与众人飞驰而去。
伤势未妥善处理,想来这一路回去,右臂可以废了。
王蓝田成为七年以来首位被打包送下山的学子。理由:穷凶极恶。
自此,日子过得相当平静。
对姜晨而言,那更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短暂死寂。
说是并非大伤,的确并非大伤。王兰说了,若非马公子及时拔掉了箭矢,又上了药,此刻梁山伯还不知情况如何。
待梁山伯转醒,伤势渐好,特意过来为此赔礼。
祝英台相随在侧。
姜晨看向他们的目光很有深意。
这总让祝英台觉得,她的伪装,早已暴露的一干二净。她有些怕这位夫子,没有缘由。大家总说马夫子性格温和,博文广知,很好相处。但祝英台总觉得那双眼睛,一眼扫过去便可看穿人心底所有的秘密。
她很害怕。万一身份暴露,她恐怕,再也不能见到山伯了。
听说夫子在尼山设防时,梁山伯还有些不解。他觉得夫子有些杞人忧天。虽然部分地方听说有流寇作乱,但尼山山下所住,皆是良民。他又何必如此不安?
拿着这般问题去问他,姜晨看了他良久,眼中不知是笑还是其他,让迟钝的梁山伯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说话之时,语气还如往常那般平静且温和,“梁公子可知,你们口中作乱的流寇,从前也曾是良民。”
梁山伯一时无言。
这是事实。他无从反驳。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好想让阿晨和玄霄正面杠一波哈哈哈哈哈哈
第190章 梁祝(十八)
祝英齐前来之后, 对祝英台与马文才的相处方式甚为不解。
有如将军之人, 祝英台竟似对他并不喜欢。问她, 她的答案竟奇异的与陶渊明如出一辙。究其真意, 也是不真不喜。
祝英齐:……
他与马将军相识多年,马文才一直都是如此性格, 从未变化。秉性谦逊有礼,竟被小妹认为虚假, 祝英齐也为他不平了, “梁山伯不也相差不多?英台为何不说他虚伪?”
祝英台眉头一皱, “八哥你在说什么啊!山伯待人诚挚,善良憨厚, 二者岂会相同。”
祝英齐闻言, 倒是哈哈笑了, “英台你涉世未深。不要以为聪明的谦逊便是虚伪。”
他言下之意,好像是梁山伯傻才显得诚挚。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对他的话祝英台清清楚楚, 此刻简直怒从中来,“八哥你知道山伯救了我多少次吗?你与那夫子才见几面, 就已被哄得团团转了!”
与马文才, 也算是君子之交了。九妹毫不追问, 便指责他偏向马文才, 祝英齐也不大开心了,正待分辨,想了想, 其实他也未向九妹解释他们渊源,又散了火气,“英台,我与将军相识远比你和梁山伯相识早的多。祝家偶尔会随军押运皇粮,八哥去过,与他有所交往。你更信任梁山伯这无可厚非,但是将军,他与挽莲,与谢氏,逼退秦军,保这一方平静多年劳苦功高。你对他,尊重一些!”
虽然长久以来,马文才并未长驻北边关,但是稍有些门路的,都知道北境之战,有他运筹。不过是从台前,移至幕后。
祝英台见他软了口气,也不倔强了。若非八哥非要扯上梁山伯与她争辩,她也不会说出这般言语。“不用八哥提醒,英台也会尊重夫子。但是八哥,你觉得他人好,我觉得山伯心善。你不要用山伯与他相比。”
祝英齐腹诽,一个学水文,一个善征战。他想比也需要个共同点才好。不过看她如此维护梁山伯,祝英齐暗自皱眉,过了会,才试探问,“你对梁山伯……”
“你是不是喜欢上梁山伯了。”
……
长夜。灯明。
一只蓝羽雀鸟停至姜晨窗前。
姜晨坐在书案前,支着额头,闭着眼睛,长发披散着。
灯火明明灭灭,映的他平静的神情,也变得恐怖和危险。
蓝雀啾啾叫了两声。
姜晨缓缓睁开眼,对它招了招手。
它飞来桌前停下。
姜晨摘下它一根羽毛,印在一张白纸上。淡蓝色水纹随着微光流动,一列清晰的字迹显示出来。
不出所料,慕容冲,违约了。
姜晨唇角一弯,对此毫无被背叛者该有的愤恨心情,眸中兴味盎然。他敛袖提笔写了两句,塞到它身上时,化为雀羽。
“回去。”
世上能有几人值得信任。
何况区区慕容冲。背叛,背叛,人就习惯了。
他拿起剪刀,悠悠剪了剪灯花。
远远听闻一阵踏踏的脚步声,焦急,慌乱。
门哐一声被推开。
凉风飒飒而来。
姜晨的头发被风吹的四散,撩到灯火,发尾霎时卷了一截。
他垂眼看了看,慢慢悠悠伸手捋平,面无表情转过身去。
看到他的神色,心乱如麻的梁山伯也隐约感觉到了他的不快,对着未束冠的头发愣了一瞬:……
脚步退了回去,“学生失礼。”顺带拉上房门。
“无妨。”
“天色已晚,你如此焦急。可是又出了事情?”他打开门,语气温和,似乎有一种魔力,能令人安心平静下来。“若不介意,进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