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蝴蝶细长的眉微微蹙起,“谷主……”你原是明了于心?
可为何,还要放任?
姜晨垂了垂眸,意味不明道,“看我这好徒儿,倒当真有其父风采。”
小小年纪就能定心掌控恶人谷,当真可敬。
说来可笑。
他并不记得原本的谢谭儿曾背叛过王遗风,到他之时,就急不可耐的背叛。
无论为何原因,都算是背叛。
难道,他对他们,不够好吗?
姜晨便认真地思考了下这个问题。或许,当真不够好?
在他们心中,恐怕的确不够好。
“花蝴蝶……”
“是……谷主……”他这一笑,花蝴蝶竟没有生出一种如常的温和,反而不自禁打了激灵,回答都变得不确定。
姜晨却似不在意恶人谷之事,反口问她,“前方战事如何?”
花蝴蝶心中一凛,果断放弃再提及恶人谷变故,但思及近日成都战况,心头亦然似是压了块巨石,不能轻松,沉重道,“安插在军营中的钉子都被除掉了。”
姜晨并未断言好坏,目光游移,落到不远处桌上的白玉雕,才不急不缓走了两步,将其移开,其下镇有二字,天策。
花蝴蝶也看了过去,意会,“长安来的消息,日前朝中裴耀卿,张巡,王维等人联名上书天子,要重审李承恩一案。天子正在考虑。天策府中有三成人数在此处对峙南诏,在夏子谦手中。听闻皇甫维明对他十分敬佩,天策众人也……”
“尽数归附。”
窗外乍然一道劲风吹来,红色纱幔随之扬起,在月色下显出些许鬼魅之色。
桌边的几个灯火闪了闪,忽的熄灭了。
忽如其来的暗色,让姜晨回过神来,目光落到那唯余的一盏在风中闪烁不定的灯火,倏而淡淡一笑,语义不明,“看来,风波不小。”
他望着虚空的黑暗,“烟。”
一道影子不知从何处闪出来。
“请谷主吩咐。”
声音雌雄莫辨,是否是特意伪装。
此人于阴影之中忽然现身,花蝴蝶有一瞬惊怔,回过神来,才发现此人气息淡薄的,即使站在面前,也几乎感受不到。
若非确确实实看到这个黑影,花蝴蝶都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了。
是个高手!
姜晨甚至不曾回头,“幽州动向如何?”
黑影道,“中原四家六派尚且各自为政,势力犬牙交错。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意欲起兵勤王……但……”他皱了皱眉,“其人暗中与新罗使臣互有来往。”
“张九龄未退任之前,几遭刺杀。根据调查,应是狼牙暗探所为。狼牙军,正属于安禄山。另外,恶人谷中也曾接过刺杀张九龄的任务,但是被长歌门阻碍了。任务来源正是李林甫。”
“是么?那……唐门前任盟主现下如何?”
烟沉默了,良久,“谷主,你知道的,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也罢,你不愿答,日后我便不问。不过,这一路而来,所丐帮弟子剧增,你可知为何?”
烟又沉默了。
“倘若唐简曾相信于你,那么你该知道,大唐龙脉之事。”
姜晨自然记得龙脉在君山。
听得龙脉二字,烟心头一惊,条件反射般的抬起头来看他神色,没有看出不妥。半晌,才道,“这……谷主从何谈起。”
姜晨望着茫茫夜色,语气中尚且存有些许淡淡的笑意,“听闻,龙脉可逆天改命。”
烟皱起眉,暗道此人当真不好应付,总有意无意试探于他,感叹完毕,表情相当诚挚,语气十分认真的回答,“谷主说笑了。龙脉之谈,毕竟不过是一个安慰罢了。事实上是否存有,尚未可知……何况,所谓逆天改命,玄之又玄,此等笑谈,岂能当真……”
言毕,与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的姜晨目光相对之时,眉头皱紧,松开,又皱紧,回顾一番言语,自觉回答无有不妥。但是如此直面之下,他还是不由自主移了目光,散了散心里拔凉之感。
听得耳边平静无波一句,“自是,当不得真的。”
明明是赞同,却比直接的反驳更让人觉得无言以对。
气氛压抑,良久静默。
“传句话给肖药儿,让他警醒些,莫要叫人闹成鬼谷了。”
“若最后无药可救……”姜晨扣了扣指,眸中冷寂之色渐显,“都杀了。”
如此平静漠然的语气,烟心头一个激灵,低头应道,“是。”
花蝴蝶美目微眯,方才他一抬首,才看清此人竟是个漂亮的姑娘……不过,如此随意,恐也不会是真面目。
烟应下了,又犹豫道,“文姑娘她……”
姜晨唇角微弯,眸中却无半分真实笑意,“‘她’总会来的。”
烟动了动唇,想要说,那盲眼女子还在恶人谷的追杀中逃亡着,也许不出半日就要死了。她能误打误撞勉强逃出谢谭儿控制下的恶人谷,都让他差点惊掉了下巴,但昆仑山势如此险峻,那可是个瞎子,谷主你当真如此信赖她的能力?但他直觉选择果断闭嘴了。
阴影下的影子,又寂静无声的消失不见。
花蝴蝶沉默着,见他久久没有睡意,从袖中拿出火折子点亮灯火,退了下去。
姜晨一人站着,灯火明明灭灭,他的神色,也难以辨清。
第140章 剑网三王遗风(三十六)
夜色深沉。
几辆满载的马车从荒郊驶过, 唯余一串咕噜噜碾过厚土的沉闷声响。
路途颠簸。
诡异的静寂, 妖异的月色。
一阵喧嚣杀伐而过,血腥四散。
马匹钱财, 被悉数夺走。
乱世,烽烟, 流寇四起。
武力,便是江湖上下, 最保障性命之物。
姜晨合眸躺在床榻上, 翻过身,许多虚幻的画面在闭眼之后的黑暗中来来回回闪现,如此的清晰和鲜活,如此的黑暗和压抑, 那是曾经所经历的一切, 即便他一再告诉自己不必再耽于过去,也避免不了想起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良久沉寂之后,他还是睁开了眼睛。
所有虚幻纷杂都如镜花水月消散。有时令人质疑真假, 但姜晨又知道,那些事, 无论对错, 没有哪件不是真真切切。
床边青幔飘摇,他睁着眼睛望着头顶黑暗,黑色的瞳孔定定,骤然陷入一种茫然的虚无。
烟看到他的状态,却愈发规矩。他毫不怀疑, 若是有人看到王遗风失神而选择攻击,那一定免不了死的不明不白。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即便茫然之时,身体也处在一种时刻反击的戒备之态中,好似是时时刻刻防备着周围的一切,好似周围于他而言都永远是生死抉择的悬崖峭壁。
姜晨便起身了。他推开窗,凉风吹进时,神色才似清明了些。
自遇到艾黎之后,就有人一直跟着他,姜晨不是不知。只是来人自名为烟,却是的的确确有些许出乎意料。
这一面,倒是烟更为诧异。常人见他生为男儿身,却总着女装簪花敷粉之时,无不是怪异鄙夷审视。他是头一个看到他,与看到常人无异的人。只是片刻的讶异,那只是骤然听到一个陌生人要跟随他的讶异。
若非当真见多识广,就是城府深重。以烟看来,短短时日成为恶人谷谷主的人,自当是第二类更多一些。无论这位谷主这些日子表现的如何风轻云淡和温静达通。
姜晨自然不会不讶异。原本的剧情中烟就是毛遂自荐加入恶人谷,成为恶人谷最终的十大恶人之一。细究时间,烟早已该入恶人谷。他没有前来,姜晨也懒于在意。
这一次他的出现,倒是与王遗风与烟原本的相遇颇有不同。也许他的投靠有自己的心思,但只要不涉及太多,姜晨自然不会拒之门外。
烟是趁五毒叛乱逃出来的,就隐匿在艾黎等人之后。
而在他见到姜晨,这个传言中屠杀自贡,人送恶名雪魔的王遗风时,当即决定了退路。
恶人谷这几年来整合发展,气势汹汹,白道早已开始准备反击了。天策张致辕,长歌翟季真等,已隐隐有所准备,只逢得当下这陡然而起的家国之乱,才暂时搁置此事。
毫无疑问,南诏叛乱平定之后,黑白之争绝无法避免。
王遗风绝非池中物,比之张致辕更冷静。既他那个好同僚好弟兄非要坚守那可笑的正义,辅佐张致辕,那他烟就要进入恶人谷,跟着王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