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乐目睹他变脸的全过程，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再度被戳中笑点，她埋进他颈窝，继续笑，小肩膀一耸一耸的。
他一言不发，安静地等她笑完。
“有这么好笑？”等她终于冷静下来，于端阳挑着眉问。
“当然。笑话之所以好笑，在于出人意料。老师条件这么出众……恋爱史却交白卷，还不够出人意料，不够好笑？”
和乐偷偷把“条件这么出众”之后的“年纪还这么大”给咽了回去，怕刺激因为奔三而对年龄异常敏感的男人。
于端阳没猜到她这层心思，静静看着她，过了会，也扯唇一笑，“真有这么意外？”
和乐真诚地点点头，“老师遇到我的时候，已经二十五岁，之前真的没恋爱过？连好感的都没有？”
先不说大学，初高中都是容易动心的阶段。
初高中她虽然闭塞，也见过女生间形形色色的喜欢：因为头脑，因为长相，因为会打篮球，甚至只是因为一个人的手长得足够好看。
那个年纪，似乎能因为任何理由说喜欢。
“没有。”于端阳答得干脆。
大学前，他犯着中二少年的通病，加上从小一帆风顺，享受众星捧月的待遇，心气高，谁都不放在眼里，又少有异性能对他穷追猛打，他对异性的印象非常模糊。
上大学后，他一有空就往外跑，途中碰到过要加微信，甚至直接给性暗示的，他更不可能理会。
他对感情几乎没有期待，要是那个人迟早会现身，那就且行且等，船到桥头自然直。倘或没有，如爷爷那辈婚前见过几面，无所谓爱情不爱情，门当户对，性格相投，婚后相濡以沫就是一生，他认为也没什么不好。
而她是完全的意外。
他是老师，会关心所有学生，但人心端不平一碗水，他也未例外。成绩好的学生更易受到老师青睐，这话也不假。
何况她身上有太多迷，为什么戴眼镜，为什么远离人群，为什么家庭关系不正常……作为老师，他自认为有义务把这些迷解开，于是一步步观察、研究，再一步步深陷。
他极少会费心思去深究一个人，以他的个性来说，了解是心动的前提。
说到底，他还得感谢师生这层关系。
老师难得想事情出神，和乐拿手在他面前一拂，“老师？”
于端阳垂下头，“这不正常？”
“是有点。我一个室友说，大学里，起码人均一次恋爱，老师拖后腿了。”
他目光凉凉地睇向她。
后者乖觉，“不过没关系，我陪老师一起拖后腿。”
于端阳不吃这一套，轻轻捏在她下颔处，“看你刚才的表现，是巴不得哪天我身边蹦出个前女友？”
“没有的。”和乐秒变严肃，反问：“老师知道迷妹的意思吗？”
“大致。”
“麻芯喜欢一个男明星，我们寝室三个都觉得她对男明星的滤镜厚到令人发指，但她的追星态度，我很喜欢，就写在她微信的个性签名里，是一句歌词。”
“嗯？”
“多谢你如此精彩耀眼，做我平淡岁月里星辰。”
她望进他眼里，“稍微理智点的迷妹都不会幻想和她心目中的星辰在一起，可我和老师在一起了。我是高兴，高兴坏了。”
说高兴，眼角眉梢便刷上了一层雀跃神采。
于端阳心跳渐快，这一秒，他只看到美好二字。定了定神，他俯身，“既然这么高兴，那我们来算算账？”
和乐懵了，“算……什么账？”
“来数数你刚才喊了几声老师，再算算今天的练习时间。”
和乐脑内警铃大作，自他怀里脱身，“老……”两道目光淡扫而来，她立马改口，“今天魏医生还跟我说了件事。”
于端阳充分领悟误交损友的奥义，压了把眉骨，“什么？”
“要用到手机。”一顿，“你的。”
七个字，足够于端阳猜到答案，他捞起茶几上的手机，解锁后递到她掌心。
没想到老师这么配合，和乐诧异归诧异，怕男人改主意，赶紧找起应用程序，并且目标明确，直指相册。
相册里照片不少，绝大多数都是“物”照，各种地形、地貌、地势，看来看去都离不开一个“地”字。拉到最底下，才有一张“人”照。
昏黄的底色，一只模糊的人影。
和乐从发型研究到体型，末了得出结论：“照片里的人是……我？”
“嗯。”
“老师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我们谈志愿那晚。”
和乐本以为是查成绩那天，但场景显然对不上，记忆继续倒带，她找到答案，神色更为吃惊：“那晚，老师明明走了。”
“走了，又转身了。”
他耳力好，知道那晚她站在原地目送他。拐过弯后，他踅了回去，此举连他自己都颇感莫名，或者，仅仅是为那句“北京好远”。
后来会举起手机，也像是鬼使神差。
“原来老师转身了。”
那晚，她站了好久，都没等到老师转身，偏偏她一走，老师就转身了。怎么她就不能再等一会呢？
于端阳见她迟迟不抬头，压低嗓音，“怎么了？”
和乐窘迫地眨眨眼，“没什么，就是觉得，要是那晚我看到老师转身，肯定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或许，就没有这四年了。”
“怎么又犯傻？我说了，就是那时候开诚布公地谈，大概率我们不会在一起。”
“不一定的，还没试过的事，怎么知道结果？而且，老师都说了是大概率，还有小概率会在一起。”
于端阳沉默。
意识到自己的咄咄逼人，和乐气焰顿消，“老师，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只不过，还是有些不甘心。
“我知道。”
和乐摩挲着手机屏幕，数秒后，递还原主。事情都过去了，自己还揪着不放，没意思。该说的，上回在车里也都说了，她不该再耿耿于怀。
于是主动换话题：“老师，我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得到肯定的眼神，她问下去：“老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这个问题，在车里她便想问。
于端阳几乎是秒答：“和你一样，不知道。”
察觉不对劲是高二暑假。
补完课后，他又带了半个月奥赛班才真正放假，就在外面跑了一圈。期间和几个朋友去潜水，当时设备出了点问题，在此之前，他有过数次潜水经历，也遇过险，晓得在那种情况下该如何自救，不该慌的关头，他却慌了。
脑子闪现她的脸，医院里那张毫不设防的年轻面庞，不知何时印在了脑子里。
他甚至还有闲情去猜，万一无法脱险，她得知消息后会怎样？平时看上去坚强不爱哭，事实上剥掉那层硬壳，内里柔软得很，不知道会不会哭鼻子。
头一回，他有了至亲以外的挂念，以至于不敢想那个万一。
后来他是活着出水，但也是从那时起，胆子缩没了。
“老师也不知道……”和乐喃喃，“其实，魏医生说起照片的时候，我以为他在开玩笑。”
且震惊程度远超孟从越那回，毕竟单反里的是“公”照，老师把照片放在学校，就没有藏掖的意思；就是那本《必修一》，归结为师生情，也不是说不通。
而手机里，是真正的“私”照，更隐蔽，更私人；她无法想象老师也跟她一样，会睹照思人；何况思的，还是高中时期毫不出彩的自己。
善良得可爱，真的能成为喜欢的理由？
“老师怎么会喜欢我呢？”她傻傻地问，还是那个问米容容的问题。
“哪来这么多怎么会。”他哂然，“会都会了，像你学说话，学着学着就会了，你也能说出个所以然，列举个一二三四五条？”
“话是这么说，可是……”
于端阳截下话头，“那我把这个问题还给你，你答。”
她答？
她怎么会喜欢老师呢？喜欢他长得好看？聪明？温润如玉？抑或是皮？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我好像有点懂了。”她犹疑地点点头。
他笑笑，“有些事，知其然就行，不需要知其所以然。”总结陈词完毕，他悠悠道：“既然懂了，那我们接着算账？”
到底，和乐还是没逃过每日一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