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备课?”
“嗯,下周该我上了。”
于端阳打量她的桌面,看到一张A4大小的便笺,最顶上写了“讲义”二字,整张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字,整齐清丽。
看厚度,讲义不止这一张,想来是为讲课预备的逐字稿。
他不禁一笑,小姑娘还是这样,做任何事都是稳扎稳打。
“紧张吗?”他问。
“有点,怕学生不爱听。”
脑子里预演过各种情况,比如脑子突然短路、底下学生不配合……她和三班人处得是好,但作为老师,业务能力还是排在第一。
高二要文理分科,选理的是主力军,历史不算主科,对大部分人而言,这只是一门需要应付考试的课程而已。
她有点贪心,希望通过努力,让更多人喜欢上历史。
至少课堂情况不能跟何老师的一样。
正想着,她灵光豁然一现,“老师,你在行健的第一堂课是怎么准备的?”
“没你认真,还准备了逐字稿。”
和乐瞥向桌上的稿件,微赧,“听说这个方法好用,就想试试,至少能掌握好时间,别第一堂课就拖堂。当然,这是在不发生意外的情况下。”
“把每次上课当成一次演讲,这个想法不错。”
把上课当成演讲?
和乐一愣,除了演讲兜售观点的目的性太强,两者确有相像之处,尤其她手上握着一份逐字稿。
“我当时上课比较随意,问题出在时间上,提前了五六分钟下课。你有逐字稿,这点可以把控。地理历史不比数理化,尤其数理,点人上讲台做题,学生个个巴不得头点地,你穿插故事,问几个小问题,增强互动性,课堂气氛也容易调动。”
也是。而且老师说的这些,她都做了准备,一时紧张感淡去不少。
于端阳把手里的书搁她桌子上,看架势是要详谈。和乐忙竖起耳朵,正襟危坐。
他把她的小动作收进眼底,心下一笑,“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自信。到了高中,底下的学生怎么也接触过几十名老师,老师怵不怵,他们感觉得出来。你第一次教他们,威信还没建立,要是在台上吞吞吐吐,就是准备得再充分也白搭。而且这是你的第一堂课,关乎第一印象,与其以后去颠覆,不如第一次就好好塑造。”
“另外,你的第一堂课,底下应该不止学生,还有老师。”
和乐垂下睫毛,旋即小心翼翼抬眼,“那老师也会来吗?”
“看课表。没课就去。”
和乐早将他的课表背个滚瓜烂熟,所以,答案是……来!
她无意识地攥紧裤子。
于端阳背抵着办公桌,一条腿伸直,继续教学:“至于授课内容,我照着两个准则走。”
他对上她投来的视线,“第一,我也做过学生。”
“嗯?”
“我认为最可怕的老师,是认为老师只是老师,忘了自己也曾是学生,站在了和学生对立的立场上。”
和乐唇线微张。
这个道理谁都懂,但特地被拎出来说,效果说是振聋发聩都不为过。
可不是嘛,老师先是学生,再是老师。她做过学生,甚至现今仍是一名学生,晓得一名学生想听到什么样的课程内容。
“我备课的时候,一半是老师,一半是学生。众口难调,但至少你要确保自己先能听下去。新老师在这点上有优势,像我上了七八年课,教材不改弦,很多内容张口就来,就像量产的商品,僵化、模式化,这点很可怕。”
“老师不会啊。”她脱口而出。
于端阳眉梢一挑。
又!露!馅!了!
和乐捏紧拳头,难不成她要告诉老师,她曾偷偷潜回学校好几回,就为听他一堂课?
她忙挽救:“老师的知识面很广啊,干货非常多,都很实用,尤其是一些急救知识,都是经验之谈。我记得有堂课最有意思,您给我们介绍能量条,勾出一堆人的馋虫,不少人周末都去买了试吃,比明星还能带货。”
“还有,老师会结合时事,大事小事我们都爱听。最特别的是每堂课前的照片,老师经常根据照片,引导我们做命题人,从考点、思路再到框架,一一分析。熟能生巧,考试自然就不怯简答题了,对其他几门学科也有启发。而且照片都很生活化,容易拉近和我们的距离。”
“看得出来,老师上课非常非常用心。”
她越说越多,原本只是拿来搪塞,不想最后成了颁发小红花的表彰大会。
大学好老师自然不少,可她还是会疯狂想念,而她想念的不只是这个人,还有这个老师。
因为老师真的是很好的老师啊。
于端阳轻咳一声。
摘了眼镜,她目光里的爱慕和崇拜不加掩饰。
他暗自叹息,乱了,早就乱了。
敛敛神,他把话题扯回来:“老师和学生的目标一致,老师希望学生能够学好,学生也希望自己能够学好,既然目标一致,立场为何对立?你对学生好,学生也会对你好,是人之常情。”
和乐郑重点头,“记住了。”
“第二点,老师毕竟是老师,从你口里说出的话具有权威性,所以,话不能乱说。你可以和学生开玩笑,吹破牛皮的老师我都见过。前提是,如果你传输出去的是知识,就要确保它准确无误,忌随意性,这点也是树立威信的关键。你手头的逐字稿,可以的话,把它当论文写。”
和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视线转回稿件,五指不自觉地捏紧边沿,“被老师说的,又有点紧张了。”
他笑笑,“别紧张。知识有死角,人不可能不犯错。我强调这点,是让你尽量少犯错。学生和老师最良性的互动,是老师能调动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学生再反过来为老师扫除死角。首先,你要让学生认可你的教学态度,之后即使有错误或偏漏,他们也会体谅你。”
“是这样……”
“另外,你还有一个天然优势。”
和乐一怔,“什么?”
“你的脸。”他莞尔,“至少长得好看,更易吸引学生的注意力,也更易得到体谅。”
和乐眨巴眨巴眼,这会要是不脸红也就不是她了:先是两颊,再是耳廓,红晕逐寸逐寸蔓延。
她也是不明白了,话题是怎么急转到靠脸吃饭上的?
轻吸口气,她提醒自己,得有长进,长进!不能跟学生时代一样,只会脸红。
脑子飞速运转,和乐选择反击:“这一点,上老师的课,深有体会。”
于端阳一哂,笑意在眼里晃荡,他沉吟,“深有体会……怎么个深法?”
“……”
和乐此刻脑子里就一个画面:她拿铲子兢兢业业挖了个坑,然后她一丢铲子,跳了下去。
气氛倏然微妙起来。
和乐在答与不答之间犹豫不决,面皮越来越烫。
于端阳观望片刻,坚持过犹不及的大准则,见好就收,“饿了,去吃饭?”
她如获大赦:“去啊。这顿我请老师,当做学费。”
他直起身,目光凝着她。
后者舌头差点打结,“怎、么了?”
“没怎么。”他低低一笑,“就是觉得,我还真好打发。”
第95章 没谁了
和乐在行健的的第一堂课安排在周一下午最后一节。
她猜得没错,班主任还真“莅临”了。教室后头坐了一排老师,他坐在最边上,却跟个黑洞似的,目光明明不是光,也被吸个净尽。
她的心态也异常矛盾,既紧张,又跃跃欲试,像是有人在她身上安了个特大号的打气筒,出气再多,进气总是更胜一筹。
总体而言,她的第一堂课是成功的。
最直观的是时间,整堂课只提前两分钟,算是比较理想的时长。
课前,她在黑板上画了三条垂直线,第一时间吸引了三班人的注意。
打铃后,她又按照必修课本的顺序,分别在垂直线上方写上政治、经济和文化。
这是和乐学历史的心得之一。
高一那会,她最喜欢的便是历史老师的授课方式,因为在其课上,历史不是几条偶然相交的线,而是一张交织的巨网。历史纵向发展,也可以横向比较与联系,就比如必修三本书的东西方历史互为影响,谁都无法置身其外。
至于纵向发展,必修三本更是分明,分别从政治、经济和文化三个角度,按时间顺序描述,彼此构成千丝万缕的关系。被拆分为三本书后,知识点相对零散,而她要做的就是整合与重新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