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九琊+番外(85)

迟钧天回以一笑:“我确实不知剑,却也不必亲自出手对付你。”

此时此刻,只听外面一声惊惶至极的大叫:“天门破了——”

夜空乌云滚滚,雷霆炸响。

天道气运濒临抽干,琉璃大殿上,长生烛熄灭,一应摆设俱失去光泽,整座浮天宫归于黯淡,而那靠着天道气运维持的万丈迷津也渐渐散去,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原本山门处驻守的百余人得以一路顺利飞掠上山。

他们看着殿中情景,一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身后千百心魔滚滚呼啸而来,如同黑云压城。

此情此景,俨然是灭顶之灾,无一人可幸免,纵然是这些常年清心养气的修仙人,此时也只如最寻常的凡人一般,满心绝望惊惧。

羽皇侯脸色苍白,瞳孔涣散,几乎稳不住身体,看向叶九琊:“叶……叶剑主,如今该如何……”

未等叶九琊说话,迟钧天开口。

“造化台之计,已被叶九琊尽数破坏,”她眼神疯狂,声音极大,“此人与心魔道陈微尘素有瓜葛纠缠,终究倒戈,背弃仙道!如今山下人间,已成心魔地狱!不可挽回!”

羽皇侯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却又怔住,后退几步:“我……我在扶摇台的时候,确曾见过他们……”

此言一出,本就被迷津幻境影响,神智不甚清明的众人纷纷不可置信地望向叶九琊。

迟钧天此时身负天地气运,一字一句,威压极大:“如今他境界跌落,已无反抗之力——诛此叛徒!”

棋盘之上,落子之人不必亲自厮杀。

迟钧天说得没错,她从来不需要自己对付什么人,自有人来做她的刀剑。

正如此时,仙道之人矛头全部指向叶九琊。

生生造化台已开,而心魔之祸愈演愈烈,是证据之一。

叶九琊无情剑道境界不复,许是用心不再纯一,是证据之二。

迟钧天之语,羽皇侯之言,是证据之三。

更何况此时众人心中唯余绝望,一腔惊惧尽化为惊怒。

不知是谁先拔了剑,只听一片刀刃之声,尽数指向叶九琊。

陆红颜面无表情,提重剑站在他身前:“欲杀他,先杀我。”

谢琅叹口气,也上前站在叶九琊身前:“天下式微,人心混乱竟至于此,小道做不了什么,这仙,不修也罢。”

刑秋把玩着手中漆黑长笛,倚在廊柱上,冷冷扫视众人,虽未说话,其中意味却不言自明。

只是他们区区三人,终究显得势单力孤。

——却见老瘸子拍了拍陆岚山的肩膀。

这位南海剑台之主神态仍然自若,走到众人面前:“如今我等尚存,诸位不妨暂且……”

话音未落,只听人群中一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们重新混乱起来,为首之人刀光一闪,直直向叶九琊攻去。

陆红颜拔剑,却被叶九琊单手按住肩头。

“不必。”他淡淡道。

只见他径直越过欲保护自己的几人,并不出剑,反而收剑归鞘。

那动作,不像是不出手,反而像是觉得面前这百人,根本不值得他出剑。

先是几道闪烁流光的兵刃向他击去。

而他只是轻描淡写以剑鞘横档。

兵刃拦腰而断,落在地面。

失去神智的众人刀剑齐出,齐齐攻上。他们手持各色兵器,身着各式衣袍,犹如五光十色的洪流。

只那一抹雪白的影子,迎洪流而上,如螳臂当车。

——竟无一人可上前。

他已无剑意,出招时自然没了那肃杀的冷白剑光。可正是如此,人们才真正看出他一招一式中的意蕴来。

丝毫不花哨,只是极快也极稳,却不可敌。

陆岚山叹道:“闻说叶剑主被赞‘集剑技之大成,开剑意之宗风’,世人独记得下去,却无人在意前句。”

此时,他便是那把剑,一招一式,无人可敌。

甚至,他的状态愈发好了起来,最初只是招架,后来渐渐游刃有余,占据上风。

此时此刻,他身上已无境界之分,因为他便是他手中那把剑。

剑意、剑气尽皆消失,如同千帆过尽后,归于更加广阔的平静。

至此,他的剑剔掉最后一点杂质。

三重天外天外天。

陆红颜屏息看着他招式——叶九琊的剑向来是招招致命,锋利、冰冷且尖锐,此时却多了几分空灵,那一抹白衣飘飞之间,仿佛有万般繁华尽数谢尽。

先前气势汹汹的众人横倒一地。

唯独叶九琊一袭白衣立于殿中央,背后一轮圆月,微风吹过他衣袍。

暮春之后,芳信已过,林花凋零满地。

他容颜依旧无瑕,身形依然挺拔,可在那身影中,陆红颜看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孤寂。

一点情衷,平生心事,刚刚落地生根,却已无人可诉说。

“我此生见过无数剑法,却不及叶兄方才招式万一。”陆岚山道:“骖龙君可知这剑法出处?”

“剑阁没有这样的剑法,只不过他之前曾写过一本心法,想必是了。虽然仍有不同,想是他又有了其它体悟。”陆红颜略有些失神,想起在凡间度过的那些日子来,轻声道:“那本心法……名为《长相思》。”

温回昏倒在地,失去意识之前,喃喃念了声“公子”。

迟钧天正抽取着他身上最后一丝气运,并警惕望向叶九琊。

叶九琊正欲拔剑,却听老瘸子咳了一声:“不必劳动叶小友出手,老夫还有些陈年旧事未与师妹计较。”

他看向迟钧天:“师妹,不知昔年之赌,可还算数?”

迟钧天淡漠道:“我即将化身天道,得长生,你已败。”

老瘸子哑声笑了一下:“师妹,你总被惯着,总以为事事都如你所愿。”

迟钧天道:“从无人惯我,而事事确如我所愿。”

老瘸子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温柔的笑,道:“你向来不信天谴。”

迟钧天道:“我便是天。”

老瘸子:“天外有天。”

迟钧天嗤笑:“无稽之谈。”

“演天机者,当畏当惧,”老瘸子叹道,“师妹,天演弟子,须比他人更加谨慎,并非空穴来风。”

迟钧天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并不是因为老瘸子的话,而是她身上的气机已经翻腾奔涌,无法控制起来。

冷眼旁观的叶九琊终于开口:“心魔道与天道相依而生,心魔道已散,天道自然不存。”

“所以他方才看似要杀你,实则是念及你是帝君恩师,要救你。”老瘸子道。

迟钧天神情已有些癫狂:“萧九奏,你……”

“不过,”老瘸子说到这里,咳了几下,才勉强接着道:“凡间的长兄,总会护着妹妹,我做师兄,也该护着师妹些。”

他话音乍落,便见那些汹涌气机,泄洪一般从迟钧天身上倾泻,奔到他的身上。

老瘸子断断续续道:“你只不过绑了这孩子几十天,布下了转移气运的阵法……我却在他和陈小子的家乡,待了二十年啦——师妹,你赢我这么多年,总该也要让我赢一次。”

迟钧天咳出一口血来,背倚琉璃柱,脸色苍白。

老瘸子笑了笑:“你执念过深,已然入魔,总想着取天道而代之便是打破命数,却不知还有别的法子。”

只见他忽看向了生生造化台,身上气机疯狂膨胀,道:“徒儿。”

陆岚山上前,搀住他。

迟钧天愕然。

“只许你收徒,不许我收不成?”老瘸子哈哈一笑,“前些年四海云游,遇见一个好苗子,便领上了仙路,本以为我这徒儿定能当仙道之首了,不曾想又生了叶小友这样人物。”

陆岚山扶他走向造化台,近了,只见老瘸子手掐法诀,大阵之势尽数归他身上,带着深沉无比又混乱无比的气机,身化飞星,撞上那生生造化台。

一声巨响后,这件天地至宝分崩离析。

而它消失的地方,被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雷霆轰响。

通往无尽的、深渊般的虚空。

而那辉光闪烁的飞星,在虚空中蔓延开来。

口子缓缓合拢。

陆岚山对迟钧天道:“师父说,生生造化台被破后,定能撕破这天地,他便在这片天地之外,再开辟一片新天出来,你要做天道,重蹈旧路,终究比不上他破而后立。后世人若修炼到了极致,继而转向心魔,能以己心度化心魔,或与心魔彻底合二为一,便是大圆满,经过破界劫雷,便能去往那片新天,那处无任何天理命数所限,全凭来者继续开辟,虽然现在荒凉无比,几世之后,定能渐渐繁荣,是为真正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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