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九琊+番外(80)

仆夫正要喝斥,却见这位陈公子打量了算命人几眼,道:“算什么?”

师兄嘿嘿一笑:“我有一百七十三卦,寿数、命途、财运、灾祸,只要您想,我便能算出。”

公子淡淡道:“不过无稽之谈。”

师兄又道:“我看公子面相,必定生来富贵,无灾无祸,只是面前没有盼头,心中也无所爱,故而有所郁结,这转机,就在在下手中呐。”

公子道:“无非察言观色。”

师兄眼珠一转:“公子,我们和寻常算命人不同,您既有兴致停下来,何妨一试?”

公子沉吟半晌,并不说话。、

身旁美姬为他抚衣,抚罢低眉,盈盈秋水双目,映着街上繁灯如昼,红尘似海。

师兄笑嘻嘻道:“公子且把生辰给我一看。”

另一位美姬缓步下车,向师兄一拜,说出生辰八字来。

算命师兄掐指算来算去,“啧”了一声,道:“公子在这条路上怕是不好啊,且让在下用天演九数细细推演……”

这边正用着什么“天演九数”,迟钧天却抬起头来:“非是真心求算,没有什么可说。”

公子问:“为何说我非真心求算?”

迟钧天道:“察言观色,并无不可。我观你目光神情,全无牵挂,寂焉不动,竟还未遁入空门,真是奇事。”

师兄赶紧使眼色,迟钧天却不理睬。

公子只不动神色,对身边的仆夫道:“走吧。”

迟钧天却叫住了他:“留步。”

她道:“我有一法,可纵观你毕生命格。”

接下来便是那问生辰年月,出生何地,父母亲人的算命法,她在命格纸上涂涂画画,眼中却渐渐有簇火焰烧了起来,目光灼热看向公子:“你可愿入仙门?”

公子打量她一眼:“愿闻其详。”

“以你心性,在尘世间逗留,岂不无趣?”

她语调不怎么客气,而公子从容作答:“仙人清修,也是无趣。”

“我不清修,”迟钧天扬起头道,“我要游遍名山大川,看地脉,观气运,推演天机命数,超脱天道桎梏。”

她见公子略有思索之色,接着道:“你与其羁留尘世,倒不如拜我为师,去看看尘世外的风光。”

公子思索一会儿,欣然道:“好。”

师兄大惊失色:“师妹啊,你这是要做什么?”

迟钧天白他一眼,转身便走,公子施施然下车,随迟钧天而去,师兄拿着那一方“神机妙算”的幡子追过去:“师妹慢点儿 !”

就此翩然而去。

随后场景如浮光掠影匆匆闪过,最后停在闹市之中,树下对弈的迟钧天与公子身上。

迟钧天边斟酌落子,边道:“我近几年,愈发觉得陷于困局,总解不开最后一道。”

公子已换了装束,乌发半束,着一身黑袍,神情淡漠,气息萧远。

迟钧天看他一眼,又道:“你近日亦有些心不在焉。”

他目光稍动,放在街头行人身上:“十几年前你收我为徒时,曾说我求算姻缘并不真心。”

迟钧天点头道:“我记得。”

他说:“确是真心求算。”

迟钧天难得笑了出来。道:“你这种人,也有此等念想?”

他仍是从容,落下一子,道:“有时觉得,若有一人能常伴左右,未尝不可。”

迟钧天摇头:“我深知你早已忘情,这不过是心魔迷障,日后切莫大意。”

她说着,甚至开了个玩笑:“我闻说北地剑阁有养剑法,要取冰原寒铁,日日以心头热血温养,方铸成稀世神兵,纵然剑阁弟子个个过人,也已有数百年未有这样神剑现世。可见,怀有凡间情愫之人,谁又愿来招惹你这冷心冷情?你真想找个道侣,怕是只有往剑阁里去了。”

第74章 欢筵

公子听了这话, 只是道:“我已与你同路多年,该走了。”

“也好。”迟钧天并没有挽留,道:“你我有缘再会。”

——随后便又换了场景。

光阴如流水, 又是一局对弈,萧九奏懒懒散散看着棋局, 而迟钧天拈子落下:“弈棋一道,先布局, 进中盘, 最后收官,眼下将进中盘了。”

萧九奏道:“我天资不如你,师妹在想什么,我总是不懂。”

“我也颇不想同你说呢,”迟钧天难得笑了一笑,“自从徒儿向我辞行, 自己去游历,我便没有知音了。”

萧九奏:“他原本并无一点儿修仙的资质, 却悟出直上三重天的道来,实在蹊跷。”

“不蹊跷,”迟钧天道,“天生人, 有杀心、莲心、灵犀心三慧根, 三心驳杂不纯者,不能修仙,可他三心却生得不偏不倚, 原本就是特殊。”

萧九奏摇头:“三心不偏不倚之人,当在不痴不慧中。”

迟钧天一笑:“师兄总是墨守陈规,世人皆困于三心中,他却能不受天赋慧根所限,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萧九奏不说话。

迟钧天起身离开棋盘,俯望下方苍茫人间:“我猜,他生来便在这五行天道之外。”

她继续道:“我在天演时阅遍典籍,在人间也研读无数史书,萧九奏,你猜我看出了什么?凡间盛衰映照天道气运,天道衰而人间乱——仙人遗世独立,本应与人间毫无关系,但你可知,凡间盛衰与仙道帝君竟然息息相关?”

萧九奏:“天道盛则仙道人间同盛,仙道繁盛,生出不世天才,登上幻荡山,当然息息相关。”

迟钧天摇头:“并非如此。你可知凡间大动乱后,何时止息?”

“我不知。”

迟钧天眼眸中燃起一簇兴味与狂热的火:“不是在帝君登上幻荡山后,而是在他居于幻荡山已久,渐渐销声匿迹之时。”

“我们都以为天道恒久不移,只是盛衰交替,可为何不能是天道亦有生老病死?假如天道并非衰极而盛,而是换了新天……那么新的天道又从何而来?是幻荡山上的帝君么?师兄,你想,幻荡山此处,传说上接天道,下连地脉,非要登上幻荡山才能称帝?怕不是只有此处,能让人渐渐变成……”

“师妹,够了。”萧九奏深深吐出一口气:“你疯了。”

“我没有。”迟钧天一步步走近他,眼中的灼热甚至逼得萧九奏后退几步。

“我已窥破这天地人间的最大秘密,接下来……”

萧九奏声音罕见的严厉:“你忘了天演祖训么!我们推演命数,已然是不尊天道,必须终生不得持兵刃,不得造杀孽,不得借推演之术兴风作浪!更不能——不能有你这般痴心妄想!”

“究竟是不是痴心妄想,试过方知,我既想超脱天道,最好的法子难道不是自己去当?既与祖训相悖,离开天演便是,但是那生生造化台有大用处,我不能不要。”迟钧天看着萧九奏道:“我知道你向来是待我最好的,到时候必定不牵连师兄,只求师兄不要妨碍我行事。”

萧九奏沉默了许久,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方才还丰神俊朗玉树临风的一个人,竟憔悴苍老许多。

叶九琊看到这里,忽然想起了陈微尘,想起了那一杯桃花酒。

初时清清洌洌的香,逐渐绵密浓烈起来,甜得发苦,喝到最后,杯底处最浓也最苦,只一丝余味是甜的。

陈微尘那时候浅浅啜一口酒,倚在他怀里,懒洋洋眯着眼睛道,这酒像人一样,最苦的在最下面,喝到最后才能晓得。我一看老瘸子那样喜欢这个酒,就知道他心里也藏着些说不出口来的苦东西。

之后的事情即使不看幻境也能知道,正如传言所说,天演首徒萧九奏与师妹迟钧天窃取镇派之宝生生造化台,叛出师门,从此不知所踪。

离开师门的十几年间,他们两人之间也渐渐裂隙横生,最后,萧九奏也不再与往日一般总是在迟钧天左右照料,而是与她彻底分道扬镳。

叶九琊在等。

等这场幻境出现一场变故,就像之前在他的幻境中天河之役一样。

他也在等帝君再次出现。

现在他终于知道迟钧天的野心究竟是什么,也知道她的谋划必定与帝君脱不了干系——二十年前帝君殒身之时,幻荡山巅,或许同样并非只有他一人。

这些年里,迟钧天走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人,做了许多事。青春消磨,鬓角已添了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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