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九琊+番外(10)

角落阴影里的陈微尘第二个被发现。

姑娘声音冷厉:“你为何在这里?”

陈微尘有气无力晃了晃手中的锦囊:“听说这里有好东西,我一介凡夫俗子,未免起了贪念,与和尚兄一拍即合,抢在你们前面拿到。”

“你!”姑娘气极,一把重剑就要当头砍下来:“锦绣灰给我——不然必取你狗命!”

只听金石相击声,竟是公子以扇柄相对,挡下这一击。

姑娘冷笑:“不过一重天境界,也来卖弄。”

说着,气机灌注剑中,带万丈罡气劈下。

陈微尘自知不敌,懒洋洋靠在墙上等死。

或许有人来救——说不准的。

果然一声剑气清鸣,长剑九琊挡下重剑碎昆仑。

姑娘不解质问:“叶九琊——”

叶九琊微蹙了眉,对她道:“我们的人,寂灭香也在他手上。”

“不敢当,在下实在不算是你们的人,”角落里的公子不知死地笑了起来,“只想当叶剑主一个的人,光是想想就要喜悦而死了。”

姑娘看着他一副上气不接下气,这就要气绝而死的样子,嫌恶道:“叶剑主凭什么要你?”

“大约是……”他咳了几声,声音虚弱,唇边又有血渗出来:“看我三心同深同浅,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庸常人吧。”

“三心,你——”姑娘蓦地睁大了眼,连声音都微抖了起来:“你……”

一时之间,竟是怔怔惘然之色。

叶九琊的手按在她额上:“守心,回神。”

为时已晚。

她大约是一路踏过心魔幻境至此,心境本就动摇,被陈微尘那句话一激,一步入魔,双目紧闭,气息凝滞,软软跌了下去,如一朵萎顿的血色霜花。

枝头跌落的霜花被叶九琊托住,白衣衬着红衣,相配得很。

只听得姑娘迷幻中喃喃唤:“焱君……”

公子语气大不高兴:“一个两个,都记挂着——可见这位焱君实在造下不少孽。”

一边的和尚取了碎昆仑,割破姑娘洁白手腕取血来施法:“谁入幻境救她?”

“我。”陈微尘上前,递上自己的手,“她是被我所害。”

“我来,”叶九琊道,“你心境不稳。”

“我虽心境不稳,但即便迷失幻境中,纵然那里万般繁华,只要叶剑主亲身来找我,我必定被迷了心窍,乖乖跟回,”陈微尘淡淡笑着,“可若是叶剑主救人不成,自己也身陷幻境中,这里没有你们心心念念的焱君在,可是谁都找不回了。”

叶九琊冷冷看着他,目光近乎逼视。

“陈微尘,”他一字一句冷声道,“你既言此处没有焱君,又为何有把握将骖龙君救回?”

第10章 仙君

“人间的风月,我总归比叶剑主见得多,”那描金的画扇又展开来,露出正面锦绣河山滚滚红尘,“我看陆姑娘不过双十年华,少女心性,想来是好哄的。”

“像叶剑主这种,无欲无情,心如霜雪,才是真正无计可施。”

“她一心向道,焱帝此事是经年执念,与风月无关。”

“这样一说,反倒是该让和尚过去,劝她四大皆空才好,”公子的眼睫微微垂下来,“虽然无关风月,可一旦执念生出,是劝不回来的,若是自己挣不脱,便无法了结。即使叶剑主进去,也是别无他法,唯有我才有一线生机。”

“法本从心生,还是从心灭,”和尚慈眉善目,“叶施主,随他去吧。”

陈微尘得了大师首肯,笑眯眯提起碎昆仑,割破手腕,将自己鲜血滴上。

宝剑连主人心神,以血为引,可引他人入幻境。

“叶剑主,放心。”陈微尘对他道。

“你故意扰乱骖龙君心境,引她入幻境,以何来要我放心?”叶九琊淡淡道。

“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盘算,叶剑主见笑,总归不会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来。”

陈微尘说着,便放了心神,意识入幻境。

鬼魂既执念于倏忽而逝的盛世,幻境所呈现的亦是入幻之人最怀念最深刻的记忆。

姑娘的幻境却不是盛世喧嚣,亦不是清宁淡和。

既无如画风景,又无万里河山。

是火,绵延不绝,屋宇倾塌。

尖叫声与痛呼声已经渐渐没了,只剩下风刮着大火的猎猎声。

还是豆蔻少女的姑娘在房间里蜷着身子,倔强又不甘地咬着嘴唇,眼里除了绝望,还有恨意。

她半边脸被灼伤,露着伤口,挣扎着要从窗子里爬出来。却不想横梁着了火,烧透了连着屋壁的榫卯,沉重梁木迸溅着火星砸下,正挡住往窗边去的路。

又一根屋梁松动,要砸向她。

她无处可逃,绝望地闭上眼,发着抖。

却有一道剑气劈开火梁,硬生生为她留了方寸容身之地。

姑娘抬头望,看见一只向自己递过来的,好看的手。

她眼里燃起绝处逢生的火来,拉住那只手,被一股力道带出火海。

惊惶间看见,是个容色俊美的男人,穿着黑衣,衣袖有暗金的纹。

那人把她放在一处大榕树下,不言也不语,转身便离开了。

明月远,夜风起,不似尘世中人。

姑娘跌跌撞撞跟上去,要牵那人衣角,却怎么也够不着。

“你是谁?为何救我?”她忍着痛,一边艰难小跑着跟上,一边问。

那人不回答她。

姑娘也不管,她就像溺水人抓住浮木一般,跟着这人出了火海中的庄子,他翻山,她便翻山,他涉水,她便涉水。

她得以看见,这人容颜冷漠,不论看往何处,都是一片冷淡的寂静,高高在上如天边月。

她害怕看见这人的眼神,因为在那眼里,她像一只蚂蚁,或是一粒尘埃,总之和路旁一棵草一块石头没有什么差别。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她靠着树坐下,揉着淤青的脚踝,不敢就这样脱掉鞋袜,害怕磨出的水泡化成血水,粘住布料,揭也揭不下来。

“你是修仙人,对不对?我家也有修仙人,我看得出。”她与男人说着话,即使一直不被理睬。

她半是倔强半是乞求道:“仙君,你带我修仙好不好?”

那人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终于望向了她。

“为何修仙?”

“求长生,得法力,报我陆家灭门之仇!”姑娘一字一句,锵然落地。

“执念过重,”那人的声音与为人一样冷漠,说话的内容也一样,“非道中人。”

姑娘咬了牙,问:“那你为何救我——既不渡我,为何救我?”

“救便救了。”

一句“救便救了”轻描淡写,姑娘被他噎得无话可说,一瘸一拐走到月下溪边,脱下绣花鞋,把双足泡进去,开始小心脱掉沾了血的罗袜。

她疼得嘶嘶抽气,还要小心翼翼看向一边树下,免得那人走掉,把自己落在荒郊野岭,再跟不上。

那人倚着树,阖了眼,被月光映着,不看那周身漠然之气,像在画里一样。

她偷眼瞧着,猝不及防回头,旁边不知何时坐了个人,被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是个锦衣的公子,尘世的打扮,将饰金的扇放在秋日深绿的溪边草地上,握过她纤细洁白,带着淤痕与烫伤的脚踝,揭着白锦质地的、带着血色的罗袜,动作轻柔,比她自己弄时的痛楚减轻不少。

“你……”她犹疑地问。

公子眉梢点染了一丝笑意:“跟我走?”

她警惕地从他手里挣出来:“你是谁?”

“过路人。”他答道,“跟我回家,当我妹子,还过富贵平安的日子——不好么?”

姑娘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我要修仙。”

“修仙寒苦。”

“那我也我不跟你回去!”姑娘是倔强的性子,“他救了我,我就跟着他。他厉害,我要跟他学,我要报仇。”

“跟着他有什么好,”公子的声音是在淡淡叹息,“那是天下第一薄情人。”

“他救我。”姑娘重复着这句话。

“他虽救你,可也不搭理你。”公子为姑娘理了额上的乱发:“他这人,看什么都是蚂蚁虫豸,浮云尘埃——只不过路上抬脚救了一只蚂蚁,难道还要管那蚂蚁被救后会走回到哪个窝巢去么?”

“我没家了,”姑娘道,“他不管蚂蚁死活,可也管不了蚂蚁要跟着他——何况他看着让人害怕,实际是心善的,不然早就走开,把我扔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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