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这一千两都是即刻就能兑现银使用的,您带着一家子住在此处,吃住嚼用少不得要用银子,您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定国公夫人眼见着秦宜宁眼神真诚,丝毫不为自己缓过劲来就与她疏远而生气,不免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的叹了口气,拍了拍秦宜宁的手背道:
“外祖母不与你客气,这银子我就收下了。你此番回去,一定要多照看你母亲。你母亲虽然时而犯糊涂,可她对你父亲的一番真心却是不可否认的。从前你没回来时,你父亲纳妾,每纳一个她就要闹腾好一阵子,这一次的妾又是皇上降旨给的,来历又这般不凡,你们千万要小心提防!”
“我知道。”秦宜宁郑重的点头,道:“外祖母放心,我一定尽全力保护母亲周全,也会照顾好我自己。”
“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外祖母知道你做事有分寸。”
定国公夫人又嘱咐了秦宜宁一番,才送了她出门去。
秦宜宁回头看着定国公府家的女眷们,心里一阵发酸。
这世上,最无常的便是命运。
谁能想得到,偌大的一个国公府,会一夕之间大厦崩塌?
谁能想得到,一家人会眨眼之间天人永隔?
这些人,也许小夫妻之间会拌嘴,也许兄弟姐妹之间还有小误会。本觉得这一辈子还长,拌嘴自然会和好,误会自然会解开。
谁能想到,有些遗憾,留下了就是永远。谁都无法确定灾难和明天,到底哪一个会先到来。
秦宜宁深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呼出。
无论如何,她是每一步都要小心的走,尽力的走,决不让自己留下遗憾的。
来到山门前,秦宜宁看到一抬暖轿往山下而去。
秦宜宁不愿坐轿子,就带冰糖、秋露和松兰步行。
到了山下,两伙人各自上了马车,秦宜宁就先送了人去踏云客栈。
才刚来时,钟大掌柜只是送了他们过来就先走了。听说五城兵马司在仙姑观破了个大周朝行刺的大案子,正担心秦宜宁出事,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这会子见到了人平安归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秦宜宁将事情的经过与钟大掌柜说了一番,钟大掌柜看逄枭的眼神都变的恭敬起来。
“姚公子,多谢你救了主东小姐的性命。小姐是我一家的救命恩人,您又是小姐的救命恩人,那就也算是我的恩人了。”钟大掌柜客气的笑着,转而又对秦宜宁道:“小姐放心,我一定好生照顾姚公子。”
“那就好。”秦宜宁看了看天色。叹息了一声道:“我也该回去了,再晚回去,怕会惹了麻烦上身。”
逄枭其实对秦宜宁家中的事心知肚明,这会儿却不好表发现,只认真的问:“可是有什么难事?需要我帮忙吗?”
秦宜宁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天要落雨,娘要嫁人’的事,又能怎么办呢。”
她叹气,转而又打起精神来,道:“我姓秦,族中行四,公子往后便可称呼我秦四。还未请教公子如何称呼。”
姑娘家的名讳不能随意告诉外男,秦宜宁肯这样介绍自己,已是有结交之意。
逄枭笑了起来,道:“在下叠字‘大大’。”
“姚大大?”秦宜宁不自禁念了出来,随即一愣,从这人含笑的眼中看出自己又上当了,当即跺脚就走,气道:“你这人真是好没趣!”
逄枭被逗的大笑,捂着肩头的伤处高声道:“姑娘莫气,我表字之曦,你叫我姚之曦就是了。”
秦宜宁脚步不停,头也没回,似没听到一般,带着婢女上了马车疾驰而去。
逄枭在原地看着秦宜宁的马车渐渐驶入夜色渐浓的街道,这才收起笑容,又恢复了儒雅冷淡的伪装。
“近日就有劳钟大掌柜了。”
钟大掌柜笑着道:“不敢,姚公子请跟我来。”
第九十三章 踩几脚
马车上,秦宜宁脸上依旧绯红,一想到姚之曦那坏透了的模样就气的牙根痒痒,可是脑海中却总有一些画面在盘桓。
有他忽然收起怯懦,霸道的问她“我是什么人凭什么告诉你”时的模样。
有他疾步而来抓着她的手,一把握住刺向她喉咙的利箭的模样。
有他挡在她面前高大的背影。
还有他肩头被箭矢贯穿,回头对她挑着眉毛笑,一把掰断箭尾时的模样。
越是想,她就越是心有余悸。
纵然这人嘴巴坏,总喜欢戏弄她,可他不计前嫌搭救了她们的性命却是真的,否则今日她和母亲、外祖母就都要交待在仙姑观了。
“冰糖,姚公子的伤势真的不碍吧?”
冰糖道:“姚公子的伤很重,虽然那一箭贯穿没伤到筋骨,可到底失血过多,且还有那种麻痹脑子的毒在,这段日子他都会十分虚弱,伤愈之后也要好生将养一阵才行,不过于性命上我却能担保没事的。”
秦宜宁这才略放下心,道:“咱们回头去库房看看,我记得我还有一棵七十年的老参,能用就都用上吧,否则我总觉得过意不去。”
冰糖笑着点头:“姑娘放心吧,有我呢。”
“我自然信得过你的。只是,我这辈子被野马救过,被狗救过……被人救过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养母救了襁褓之中的我,养我到八岁,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她的恩情,她就已过世了。”
秦宜宁的目光落在车窗旁摇晃的流苏上,眼神却渐渐放远。
“我七岁那年,养母病重,家里的钱都用光了,当时真是走投无路,哀告无门,我都已打定主意要去卖身为奴,说什么也要救活养母。那天有个美人哥哥路过我家讨水喝,硬给了我十两银子和几十个大钱,虽然他语气很坏,可我看得出他的善意,这是第二个救我的人,我想报答他,却找不到他了。”
“而第三个,就是今天这位姚公子了。”
秦宜宁笑了一下,“虽然我遇到的人,如父亲,如外祖母,他们都是对我心存善意的,可这些都是亲人,与外人却是不同的。从前我没能力报答养母和那个美人哥哥,但现在却能报答这位姚公子,不让他落下什么病根是前提,也算不得报答。往后他若有什么事,我一定尽力就是。”
松兰和秋露都笑着点头,说到报恩,冰糖和松兰也感同身受。
冰糖道:“姑娘古道热肠,知恩图报,一定会有好报的。”
秦宜宁笑道:“好报之类的我都不想,我只求无愧无悔罢了。待会儿咱们回去开库房找药,再预备一些补品,冰糖,你明儿去给姚公子瞧病,顺道给他带去。”
“姑娘明儿不去吗?我看那姚公子很想见到你。”
秦宜宁闻言脸上一热,摇头道:“男女有别,况且家里来了一位新姨娘,还不知情况怎么样。”
一想到今日要抬进门的这位曹姨娘,秦宜宁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母亲必然又要闹一场,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而且曹氏来头颇大,又是皇帝做媒,又是曹国丈和皇后做靠山,虽未谋面,她倒觉得这位比家里的老太君还要大牌。
马车一路回到秦府,秦宜宁带着冰糖、松兰和秋露快步往慈孝园去。
进院门,绕影壁,过穿堂,才下台阶,就看到院子里迎新年一般挂着大红灯笼,照的慈孝园亮如白昼。正屋窗上透出明亮的光,有数人的身影投在窗上,而透出窗棂的光,也将跪在院子当中的孙氏、金妈妈和采橘的影子拉的很长。
秦宜宁快步上前,还没等走近孙氏,就听见屋内一阵欢快的笑声。
屋内的温暖热闹,与院中跪地上啜泣的孙氏那孤寂的身影形成强烈的反差,也将秦宜宁的怒火燃了起来。
“母亲,老太君罚你跪?”
孙氏抬起泪湿的双眼,一看到秦宜宁,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看到了家长,抽噎着道:“宜姐儿,你回来了!老太君说我,说我不贤善妒,自己下不出蛋,还不许纳妾,不肯来接曹氏的茶,我解释了,老太君却不听。慧姐儿,慧姐儿还……”说到最后,孙氏已呜咽的哭起来。
秦宜宁对老太君的势利眼早已看透了,她不用打听,都猜得到老太君想的是什么。
无非是定国公府倒了,孙氏已经没有捧着的必要,反正也不能在朝务仕途上帮衬到秦槐远。
而曹家,就算在外面骂声一片,可曹太师到底是国丈,就算已被免了官职,可他在朝中党羽甚多,关系可谓盘根错节,并非一个根基不稳的秦槐远可以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