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行人便顺着人潮来至于广场。
放眼望去,全县城百姓至少来了大半。
他们的身后,似乎还有许多妇孺被催促着往这边走。
秦宜宁疑惑的道:“果真没看到一个差役。”
“是。”惊蛰低声道,“主子,这情况瞧着不对。”
廖知秉也道:“倒像是有人控制了衙门的人,叫了所有百姓过来要做什么的。”
毕竟辉川县是皇陵之所在,位置实在太过敏感,任何人只要是想针对李启天的,在碰触不到李启天本人时,看在李启天又对皇陵如此珍视的份儿上,谁不会对皇陵动心思?
秦宜宁沉声道:“别急,咱们先不要轻举妄动。就暂且隐藏在人群里便是。”
自觉来的百姓已经将广场上拥挤的水泄不通。而后来的那些许多都是不情不愿,有的在低声咒骂朝廷又要闹幺蛾子,有那个闲工夫为何不想想怎么让百姓吃饱。也有人在骂那些去传话的人狗仗人势,对待人太过于凶恶。
秦宜宁觉得自己掉进了蜜蜂窝,周围都是一片嗡嗡。
不过很快,她便无暇顾及这些了。
因为她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登上了广场前头临时搭的高台子。
她身边的人自然也看到了,寄云压低了声音:“是陆衡!”
秦宜宁的面色一下便凝重起来。
陆衡已不是本地知县,他以朝廷名义着急百姓在此处,要做什么!
陆衡好歹也在辉川县做过知县,百姓之中不少人认得出他的,不只是秦宜宁身边的人惊讶,百姓们一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陆大人不是不做知县了吗,怎么宣布朝廷的事没看卢大人来?”
有第一个人有了疑问,便有第二个,第三个,这样的议论宛若荡开一圈圈的涟漪,不少百姓都交头接耳起来,猜测着朝廷又有什么事要做。
不知情,只当陆衡是被圣上安排去别处当差。
可秦宜宁等人却是心情沉重。
陆衡这一次怕是摆明车马与李启天斗上一场了。
近些日,陆家被削弱的七零八落,陆衡逃走时虽带走了陆家的主要中坚力量,可一个庞大的家族,却在这等时候被人始终踩在脚下,陆衡岂能甘心?
秦宜宁结合陆衡的性子,以及近些日他所作所为和各地灾民的情况,心都跟着颤了几颤,喃喃道:
“他怕是要反了。”
身边的寄云和惊蛰听的最是真切,二人一时只觉得手脚冰凉,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当初他们是在大燕亲眼见证了一个朝代的灭亡,更加知道当年昏君当道,百姓之中又有都少人揭竿而起最后以失败告终的。
寻常百姓行事没章法,可陆衡这等老谋深算熟读兵书的却又是另外一个模样,他在辉川县要做什么,已经等于明明白白的摆在面前了。
“乡亲父老。诸位乡亲父老!”这时,站在高台上的陆衡卯足了力气大声道,“今日召集乡亲们前来,乃是陆某的主意。耽搁了各位的时间,陆某真真是过意不去。”
“可是陆某一家所遭受不白之冤和虐待,却要在此时借次机会伸冤。还请各位乡亲们听我一言。”
广场上百姓虽多,但此时人都专注在陆衡的身上,陆衡一句“陆家的不白之冤”就成功勾起他们的好奇心,大家都安静下来听着陆衡的说辞。
“众所周知。我陆家乃是百年望族,向上追溯,打从北冀国还没建朝时我们陆家就已是当地大族了。
“这些年来,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陆家之所以效忠于圣上,为的就是能够结束乱世,给所有的百姓一个安稳的生活。
“可大家看看,圣上到底拿着我们陆家支援的银子做了什么?
“有银子不肯想法子给老百姓卖粮,却是一门心思的想修皇陵!圣上的心中,自己死后哀荣甚至要比天下百姓的命都要重要!”
陆衡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继续大声道:“我着实受不了圣上所作所为,劝说无果,圣上又刚愎自用,一怒之下,甚至杀光了我家中老小!偌大一个陆家,如今几乎没剩下多少人!”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毁掉
陆衡所言,令在场之人无不心情沉重。
没有人希望生活在乱世,更没有人愿意面对毁灭和死亡。
陆家这样根基深厚的大家族,竟然也有家毁人亡的一天,陆衡这样高的地位,又是侯爵,又是大世家的家主,如今也要过上这样朝不保夕的生活,更何况他们这些寻常百姓?
百姓们面色凝重。
秦宜宁也不得不佩服陆衡煽动情绪,令人与他产生共情的能力。他的话抓住了普通百姓的心理,将自己的行为立在了正义的一方,又让人对他的遭遇心生同情,如此接下来不论做什么都更加名正言顺了。
陆衡环视在场的百姓张开双臂朗声道:“这样的天子,当真是天命之子吗?北冀国时昏君当道,大家吃不饱穿不暖,过的朝不保夕,那年头,谁家里都有一两个饿死病死的,本以为到了大周朝一切都会好转了,可是当今圣上竟与北冀那昏君一个模子出来的!他不顾百姓死活,有银子全用来修皇陵!”
陆衡愤怒的一指皇陵动工的方向,字字句句都仿佛含着血泪,悲切的道:“那里头,掺了多少咱们老百姓的血汗?又有多少人为了修皇陵,命都搭了进去的?
“圣上拿咱们当骡马使唤!将咱们利用个尽,还要吃咱们的肉,喝咱们的血!大家伙儿在辉川还好些,你们不知道,大周朝各地饿死了多少人!不说远的,就说上京寻求圣上庇护的饥民,那都被圣上派兵堵在了城门外,宁可让他们在城门外饿死,也不许进京城!而京城里,照旧歌舞升平,圣上照旧带着头的领着那些贪官享乐!
“这是咱们的大周,这就是咱们给予厚望的皇帝!你们说,这样的昏君,配得上咱们的信任吗?配得上做这个位置吗!”
陆衡的吼声震天,百姓们的情绪被煽动,却极少有人敢应和他的话。
但人群中总有一些头脑简单热血冲动的年轻人,只要有人带了头,情绪有被煽动起来,他们一时就顾不上许多了。
也不知是不是陆衡提前安排,人群中有人第一个吼出了“不配!昏君不配!”随后立即便有稀稀落落的迎合,最后竟变成了群情激奋!
早在秦宜宁与逄枭还在此地时,粮食就已有不够吃的迹象,为此,秦宜宁还命钟大掌柜想法子调派粮食,且引导一部分人耕种梯田。
如今长久以来挤压的怨愤终于在陆衡有意引导之下爆发,民怨一旦沸腾便很难压制下去了!
空地上人人都在怒骂,怒吼之声震的人心都跟着打颤。
陆衡站在高处,也跟着挥拳怒骂,随即便一指皇陵方向,大声道:“昏君不管咱们死活,为的不就是皇陵!我今既敢站出来,就敢出这个头!我要去将那皇陵给他毁了!这事儿与在场诸位无关,就算有朝一日昏君真的怪罪,也是我一人承担!今日大家就给我做这个见证!”
陆衡说着就爬下高台,当即便有汉子左右护着陆衡,摩西分海一般穿过人群往皇陵方向而去。
百姓们自动让开了一条路,随即好奇的逶迤在后头。
秦宜宁一行也被裹挟着顺势跟了上去。
廖知秉压低声音在秦宜宁耳边道:“咱们要做的还没做完,就这么着被抢先了?”
秦宜宁抿唇道:“此时已其他法。他既干这般站出来,必定已做了完全的准备。我的计划恐怕没有机会实行了。”
惊蛰低声道:“这样也好,也省了些事。”
秦宜宁笑了笑,眼神中却满是忧虑,“虽是省了事,可他煽动百姓情绪,毁坏皇陵,便等于造了反,辉川距离京城又近,还涉及到皇陵之事,恐怕会引起朝廷的疯狂镇压,倒时这些百姓……”
身边几人听见的,一时都静默无言。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陆衡作了一场随时都可以撤离,倒霉的是留在原地的百姓。
秦宜宁之所以要悄然毁掉皇陵,怕的就是大张旗鼓做起来,会连累所有人。
可现在她也无力去改变现状了。
浩浩荡荡的人潮涌向皇陵,陆衡似是早有准备,到了一定距离时,便有汉子列队阻拦百姓的去路,高声道:“各位乡亲父老,再靠近是要危险的,我们要用火油!大家往后退,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