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儿,你怎么头发都没擦干就来了?也不怕生了病。”老太君见了爱子,疼的什么似的,忙叫秦嬷嬷去拿巾帕来伺候秦槐远擦头发。
秦槐远就坐在了老太君下手位的交杌上,对给自己擦头发的秦嬷嬷微笑道谢,又对老太君道:“才刚在书房看《三十六策》正看到‘笑里藏刀’这一段,就想着与宜姐儿讨论讨论,这不,知道宜姐儿在母亲这里,就等不及的过来了。”
一句“笑里藏刀”,意义颇深,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理解。
不论别人怎么想,老太君的老脸是热了起来,不自在的哼了一声:“一个没读过几天书的女娃娃,知道什么《三十六策》啊。”
秦槐远莞尔道:“宜姐儿,‘笑里藏刀’是出自《三十六策》中的那一套?”
“出自第二套第十策。‘信而安之,阴以图之,备而后动,勿使有变,刚中柔外也。’父亲,女儿知错了。”
秦宜宁说罢轻叹一声。
她的手段还是太粗暴了。
虽然简单直接又有用,可冷静下来后,其实今日之事未必没有其他温吞的处理办法。只是她不受委屈惯了,性子就是如此,才会冲动之下这般冲撞老太君。
她觉得,老太君反正不在乎她,她不论做与不做,老太君心里也是没有她的。
可她忘记考虑秦槐远夹在中间的感受。
秦槐远故意说出“笑里藏刀”这一句,意在刺打那些笑里藏刀的人,不要觉得自己做的很隐秘,也是在教导她,做事要学会“刚中柔外”。
不得不说,秦槐远不愧“智潘安”的美名,也不白做了这么多年的朝廷大元,谈笑之间就将该刺打的都刺打了,将该点拨的也都点拨了。
见秦宜宁如此受教,秦槐远笑了起来:“响鼓不用重锤敲,很好。宜姐儿,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性子直了一些,往后做事要学会三思而行。”
秦槐远说“性子直了些”,就是在间接的承认秦宜宁今日所说所做大方向都是没错的,只是做法太直接了。
如此训教秦宜宁,实际上却是在埋怨老太君的做法!
众人看明白了秦槐远的意思,心里想法各异。
老太君老脸更红了,还有了一些委屈——她这么做,又是为了谁啊!
“是,多谢父亲训教。”秦宜宁立马乖巧的给老太君叩头:“祖母息怒,孙女才十四,吃过的米都没祖母吃过的盐多,有冲撞之处,还请祖母看在父亲的面上,原谅则个吧。”
老太君被噎的够呛,哼道:“我哪里敢说什么原谅!”
秦嬷嬷此时已为秦槐远擦干头发重新竖起发髻。
秦槐远就站起身,垂首道:“母亲息怒。宜姐儿犯错,是儿子管教不当,也请母亲看在宜姐儿在外流浪多年,不得好机会栽培,又过了那么多苦日子的份儿上,不要生气了。您生气,儿子的心里着实惶恐。”
秦槐远现在可是当朝太子太师,在老太君面前还如此恭顺,已是给足了老太君的台阶儿,也叫老太君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老太君叹息道:“罢了罢了,随你发落吧。可一点,你可不许轻饶了她。我就看着你怎么发落她!”
“是。”秦槐远感激一笑,转回身对秦宜宁道:“如此,为父就罚你抄写三十遍《三十六策》,后天来书房给我检查。”
这叫什么惩罚……
众人再度目瞪口呆。
难道秦槐远还嫌秦宜宁对付老太君的手段还不够有策略?
教训女儿不是该罚抄写《女诫》《孝经》之类的吗?
秦槐远这是培养儿子呢!
第九十六章 教育
不论外人如何想,秦宜宁却明白父亲在众人面前以教导儿子的方式来教育她,不但给足了她脸面,还给她撑了腰。他是在提醒众人,无论他有多少妾室,他秦槐远的女儿可只有一个。
在座的没有蠢人,自然明白秦槐远此举的深意,看向秦宜宁时眼神便不同了。
就是老太君,心中都有点后悔刚才自己羞怒下用黄铜烟袋打人的举动。
亏的秦宜宁躲开了,这要是真的打中,弄的头破血流再破了相,她可怎么与秦槐远交代?
老太君做母亲的,深知儿子的难处,秦槐远再优秀,如今却没个男嗣传承,偏秦宜宁生的与秦槐远那么像,又聪慧的紧,行事也大开大合,不像个闺阁小女子,倒有几分男孩子的爽利,也不怪秦槐远喜欢她,要将她当儿子培养了。
老太君暗暗的想,以后就算要管教秦宜宁,也要瞒着秦槐远。
“慧姐儿。”秦槐远的声音再度传来。
一旁低着头的秦慧宁猛然看向秦槐远,对上他的视线,只觉得心里突的一跳,慌乱的垂下眼来行了一礼:“父亲。”
秦槐远睨了一眼秦慧宁,那洋红的褙子和头上的珠翠金玉让他不喜,再看看换了一身月牙白褙子,连个首饰都没戴的秦宜宁,才稍觉得安慰了一些。
“慧姐儿今日打扮的倒是俊俏。”
秦慧宁紧张的吞了一口口水,知道秦槐远是在责怪她了,忙解释道:“父亲,女儿平日里也不这样穿的,只是今日曹姨娘进门来,女儿为了家中的喜庆,自然是要好生装扮,才不觉得怠慢。”
秦槐远终于将目光落照曹雨晴的身上。
从进门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
曹雨晴温柔一笑,眼中的欢喜和依恋像是要化作实质一般缠绕上去。
秦槐远却别开眼,道:“曹姨娘出身名门,最是知书达理,又怎么会在意你穿了什么?慧姐儿,定国公一家男丁尸骨未寒,你好歹叫了定国公十几年外公,你闺中女子没别的能耐,穿着素净一些难道也做不到?”
秦慧宁被训的满脸通红,脸上要滴出血来一般,扑通一声提着裙摆跪下:“父亲息怒,女儿也是一时想叉了,请父亲恕罪。”
秦槐远道:“明日起,你在雪梨院闭门思过,不将《孝经》抄满百遍就不要出来。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好生想想吧。”
秦槐远虽然只是训教,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那些话,当真让秦慧宁觉得脸都要被打肿了。
可这个家里父亲是族长,又吃定了老太君,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忤逆于他。
秦慧宁就只能委委屈屈的垂下了头,道了句:“是,多谢父亲教诲。”
“你好自为之吧。”
秦槐远笑着给老太君行了礼,“母亲,儿子还等着与宜姐儿去看书,就先将人带走了。”
老太君只得点了点头。
秦槐远披好了披风走向门前,淡淡道:“宜姐儿,还不跟上。”
秦宜宁恭敬的又给老太君、二夫人和三太太以及诸位姐妹行礼道别,这才快步跟了出去。
到了廊下,秦槐远看着跪在地上啜泣的孙氏和冻的瑟瑟发抖的金妈妈与采橘,叹了口气道:“大夫人身子弱,上次病了都还没好利索,你们还不扶你家夫人起来,预备马车,先送回兴宁园休息?”
这是护过了女儿,又来护老婆了。
老太君在屋里听见,就只瞥了一下嘴,并未阻拦,打发秦嬷嬷出来听吩咐。
秦嬷嬷立即应“是”,马上吩咐人去预备马车。
曹雨晴也紧跟着秦槐远的脚步到了廊下,看到孙氏那张哭的煞白的脸,又看看秦槐远负手而立伟岸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咬着下唇。
而孙氏一抬头,就看到了打扮的光鲜亮丽,美的让她自惭形秽的曹雨晴。
孙氏的眼中迸出前所未有的忿恨!
她们一家子早就调查清楚了,大周使臣要孙禹的脑浆,皇帝本有机会拒绝的,是妖后撺掇才让皇帝下了圣旨,逼得孙禹以死明志。后来大周广发文书,声称要皇帝的性命,也是妖后给皇帝出了主意,说灭了孙家以平大周的怒气,孙家才会沦落至此。
曹家是害的孙家家破人亡的仇人。
可秦槐远却要迎曹家的女儿做贵妾!
如今她形容落拓、徐娘半老,跪在冰天雪地里哭。
曹姨娘却打扮的光鲜亮丽,站在秦槐远的身旁笑。
新仇旧恨,孙氏如何能不怨?她只恨不得生吞了曹家人的血肉!
看出孙氏情绪的波动,金妈妈慌乱不已,一把捂住了孙氏的嘴,招呼采橘:“快,扶夫人上车。”
孙氏的眼泪流了金妈妈满手,呜咽着挣扎,却也终于失去力气,只靠在金妈妈肩头呜呜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