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姑娘+番外(51)

“再坏也是父母。”沈建军说,“无论走哪条路,对她的伤害都无法避免,但是说实话,走她父母的那条路,对她的伤害是最小的。”

沈泽难以理解地说:“可是,我们不能装作这钱是我们借给她的吗——”

沈建军问:“然后你作为她的债主和她交往?”

沈泽:“……”

“——最好的办法是,你去道歉。”沈建军说,“和老顾认真地讲讲他女儿有多喜欢画画,画的有多好看,哪怕是吹也得给她吹出个前途无量来,该做的让步一定要做,该装的孙子一定要装,老顾既然能和你谈,说明他愿意让步,就看你怎么让他屈服了。”

沈建军又道:“如果他还是不愿意,也不是没办法,但那样的话你就得和那个小姑娘达成共识:我资助她,她不能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但是沈泽,你知道——”

沈泽干涩地说:“——我知道,这基本不可能。”

沈泽又道:“……我明白了。”

沈建军欣慰道:“明白就行。”转身就要走。

然后沈泽突然喊住了沈建军:“爸。”

沈建军正要离开,回头一看,沈泽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桌面上是一张画,画里有垂坠的花朵和藤萝,阳光闪烁在花叶上,猫咪睡在紫藤萝的阴影里,一个长满雀斑的小女孩敲响了一扇掩映在花里的红木门。

“她画的?”沈建军吃惊地问。

沈泽不无骄傲地点了点头。

沈建军沉默了很久,由衷道:“——她是真的,前途无量。”

“而且你说得对。”沈建军沉默了一下,在黑暗里说:“这是咱家的教育,唯一没有出偏差的一次。”

整个世界银装素裹,路上的雪化了一半,又被冻了个结实。

沈泽踏了双篮球鞋,套着自己的羽绒服,穿着牛仔裤和绒线帽,推门走进了他家旁边的星巴克。

星巴克里暖气氤氲,一股阿拉比卡咖啡豆的香味扑面而来,沈泽去点了一杯美式,在窗边落座,等待另一方他正在等待的人的到来。

——昨晚他的父亲说了很多,沈泽明白那些话听上去并不好听,却是真的。

他能做的只有保护,以自己的让步和底线为顾关山铺平道路,却无法让她摆脱原生的家庭。

沈泽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幼稚和无力,却又无可奈何,他握着拳头,然后他看见了顾远川推门走了进来。

沈泽重新打量了一下顾远川。

顾远川作为中年人其实是长得十分俊秀的,有种文质彬彬的模样,沈泽想起以前做课外文言文阅读时读过的一句话:‘含气饮露,则其清也’。

他点了杯红茶拿铁,端着来了沈泽的对面。

沈泽面对上他时总觉得很是出戏,因为顾远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我是顾关山的父亲’——无论是从气质还是外表上,他们的血缘纽带都是如此的明显以致密不可分。

另一方面他又清晰地知道这个男人是——在这世上,伤害他的关山最深的人。

他冰冷、扭曲又喜怒不定,控制欲极强,将金钱看得极重,又极为暴虐。

“你来了?”顾远川没甚情绪地问:“你想和我谈什么,腹稿打好了么?”

沈泽忍了忍,道:“请坐。”

顾远川落了座,闲适地望着沈泽。

沈泽低声下气地叫了一声:“顾叔。”

“别叫我顾叔。”顾远川带着丝嘲讽道:“不是要证明我是傻逼吗?”

沈泽说:“……我是想和您谈谈,关山去学美术的事情。”

出乎沈泽意料的是,顾远川说:“你说说看。”

沈泽本以为他会神色不虞,或者干脆直接发难,指不定还会掀了桌子就走——他做了准备应对所有可能的反应,却没想到顾远川如此顺从。

沈泽抬起头,望着顾远川道:“我从来没见过她那样有才的人。”

“每个见过她的人都会这么讲,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我也没见过她那样优秀的人。”沈泽说:“她会把每件事都做到最好,学习也好,画画也好……你什么时候抽空看过她画的东西吗?我是个外行,可连我都能看出她的灵气。”

沈泽拿出自己的iPad,将顾关山完成的彩色漫画递给他看。

“很多大学毕业的人,都未必能画成这样子。”沈泽艰难地说,“这是因为她喜欢,所以才愿意做。如果你看过她画画的模样……”

连你也会被触动。

她就是那样好,沈泽想。

顾远川顿了顿,问:“你准备的就是这些情怀票?”

“你知道我为什么阻止她学美术么?”顾远川嘲弄道:“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没有意义,情怀啊,梦想啊,爱啊,什么什么的。谁都会说。可到了该付钱的时候又是另外一个样子,用爱可吃不了饭。”

顾远川又冰冷道:“——但是我很讨厌浪费时间。”

沈泽微一顿,抬起头看向顾远川。

顾远川盯着沈泽。

“——结论,我们已经有了。”

用自己为顾关山铺平道路——他想。

面子又算什么呢。

第43章

星巴克里,咖啡被磨碎,熬煮的香味散开,有女孩点了杯焦糖玛奇朵,店里弥散着一股甜味。

沈泽抬起头,望着顾远川。

其实这件事他并非没有预料到,顾远川和一个十八岁的男孩谈判的可能性本就微乎其微——他本身,在他的家庭里就象征着难以动摇的强权,而那样的人为什么会和沈泽平等地谈判?

谈判从来都是基于一定平等的基础上的。

而顾远川眼里,沈泽和他并不平等。

顾远川道:“我就告诉你了吧,让她去学美术,不是不行。”

沈泽吃惊地抬起头,看着顾远川。

顾远川面上冰冷,淡漠道:“强扭的瓜不甜,你说的那几句话我听了,想了一下,觉得是这个道理。”

“她毕竟是我的种。”顾远川重复道:“我们这一支姓顾的都固执,一旦认定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可能真的会大学毕业后连工作都不找,就削尖了脑袋想去搞什么——”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冰凉的iPad屏幕,嫌弃道:“——搞这些幺蛾子。”

“所以我想明白了,”顾远川说,“让她趁着还小,去试试,她早晚会知道不行。”

沈泽忍不住了,他难以理解地问:“——你怎么知道会不行?”

顾远川隔着镜片,冰冷地望着他,他脸上连皱纹都是一个油盐不进的模样。

顾远川:“我为什么知道不行?”

“这条道路上——”顾远川又以手指敲了敲屏幕上色彩斑斓的画儿:“——一年走过来的,有几十万人,但是只有几百人能在里面真的靠画笔混到一口饭吃,其他人……”

“……小学美术老师,中学美术老师,高中美术老师。”他冰冷道:“课外班美术老师,沈泽,你抽空去附近大学里的自习室看看。那些人里有多少人能养得活自己?数数他们桌子上有多少本国家公务员申论备考,数数他们有多少人得靠他们爸妈托关系往国企里面塞,然后拿着一个月堪堪能交上一丁点个税的工资庸庸碌碌还房贷?——那还是好就业的专业的学生呢。”

沈泽刹那哑口无言,却又执着道:“但是你的女儿是不一样的。”

“她凭什么不一样?”顾远川问:“我不让她学,不是心疼钱。”

顾远川:“沈泽,我猜你经历过的最大的挫折,应该也就是表白被我女儿拒绝。”

沈泽脸刹那涨的通红,尴尬道:“我——我——是、是吧。”

他仍是冰冷地道:“——可是这世上比这痛苦的多了去了。”

“我想着,她毕竟还小。”顾远川说:“今年十六,大学毕业也就二十一,聪明也是有的,到时候转专业考研也不迟。那就让她花五年时间试一试。反正都要试错,越小的年纪试完,越好。”

沈泽:“可是——”

可是——你们为什么没人能看到她的优秀?

你们为什么每个人都认为她终将庸碌无为?

她是那样优秀的一个人。

可是沈泽没有说下去,他知道这是个没有必要争论的话题,他将后半段话咽了回去,知道岁月终将告诉这个中年人——他是错的。

“但是,”顾远川推了推他的眼镜:“——我愿意支付学美术这一个试错的代价,不代表我愿意支付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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