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台风即将来临的,藤蔓飘摇的下午,二十一岁的顾关山咬了一口那个小糯米饼。
那小饼仍是甜甜的,外面炸得酥脆,里面是匀了些甜糯米的豆沙馅儿,饼又热又甜,和记忆中的它是同一个味道,没有因为岁月而产生半分改变。
顾关山抬起头望向自己的父亲,他鬓边已经满是白发,虽然染过,但发根再也掩不住那些雪白的颜色。
“……爸。”她轻声道:“挺好吃的。”
沈泽笑了笑道:“下午吃过饭,我带关山去一趟一中,晚上回来。”
李明玉也笑了笑,温和地对他们两个人说:“好,早点回,外面要下大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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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天阴得犹如黄昏,可是分明只有下午两三点。
沈泽开着他的捷豹,疾驰于沿海栈道,海上云雾阴沉,犹如末日来临的前夜。顾关山坐在他的旁边,梧桐在风中发抖,风中隐约剩一丝夏初的燥热。
顾关山笑着问:“你猜老师在不在?我挺想去看看常老师的,我从大一那年的同学聚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听芳芳说,他老婆生了个儿子,儿子长得像个小土豆。”
沈泽说:“今天周六吧?下午,他们应该不上自习了。”
他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上自习的时候?”
顾关山想了想,笑道:“我们没怎么一起上过自习吧?走班之前你是在一班上自习的,我在六班,后来你走班过来了,我周末就去画室了……”
沈泽说:“还是有一两次的嘛,周日晚上,你跑过来问我要作业抄,抄完还嫌我字丑。”
顾关山:“……”
沈泽嫌弃道:“姓顾的小混蛋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信自己抄过作业还是不信自己能过河拆桥到这地步?”
顾关山仍沉浸在震惊之中,沈泽沈总顿时十分不爽……
沈泽以鼻子哼了一声,一边开车一边说:“顾关山,就你这狗屎脾气,这辈子除了你男人我之外就别想着别的男人还能把你当祖宗供着了!”
他越想越不满,恨不得把顾关山捏得吱吱叫,说:“想想看,抄完作业还嫌你男人字丑——哎(不爽)你到底在惊讶什么?!”
顾关山总算从震惊里头稍微缓了过来:“……我以前这么不挑的吗?!怎么连你的作业都抄?”
沈泽:“……”
沈泽怒道:“我他妈北大出身!给你抄作业都不够格?谁给你的自信?”
结果缓过劲的顾关山比他还硬气:“沈泽你还嚣张起来了你,给你点颜料你就给我开染坊连锁店是吧,我手机里还有你高中时候的成绩折线图你要不要看看?”
沈泽一想那折线图,立即闭嘴……
顾关山这才往后座上一靠,小声嘀咕道:“……你的字就是没有我好看呀。”
沈泽也没想真和顾关山计较这个,他开着车经过阡陌和晨昏,穿过那些街上满是尘土飞扬的文化墙——那些苍白的、脏兮兮的文化墙后,又透出些他们熟悉的颜色。
沈泽从后视镜望向他的姑娘,顾关山正托着腮望向窗外,她的眉眼生得非常淡漠,犹如月下云烟,广寒桂叶,沈泽曾经恨这样的她恨得发狂,却又爱得浸入骨髓——如今那女孩眉宇之间,终于多出了一丝人间的烟火。
顾关山突然指了指道路尽头的一扇小玻璃门,说:“沈泽,你看,江北。”
沈泽探头看过去,那的确是江北画室。
他笑了笑,以手揉了揉顾关山的头发,道:“看什么看,你早就不是那里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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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仍是那个一中。
他们的教学楼颇老,一草一木都不曾改变。周六自习的习惯在五年之后的如今仍然保留,并且刚刚结束。自习结束后,整个校园都活泛着,少年们不顾即将下雨的积雨云,在篮球场上砰砰砰地打球。
沈泽看他们打篮球,看得手痒痒,颇想上去同他们打两把,被顾关山硬生生拉住了。
顾关山说:“沈泽,你别上去欺负人家小孩子。”
沈泽:“……我哪有欺负!”
顾关山:“好吧,那我就实话实说好了。沈泽你告诉我,你高中的时候打球,如果遇到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的非要和你打球,你会觉得那个男人是什么?”
沈泽:“……怪蜀黍。”
顾关山怜悯道:“别去了,老沈,你不是二八年华了。”
沈泽:“……”
晦暗的天穹下,他们又经过了那个小小的,叫哆来咪的文具店,沈泽一看那文具店牌子,脸色莫名地黑了三度……
顾关山想起了什么,头疼地说:“沈泽,你还真记仇。”
沈泽大概也想起了某次自己并不成功的搭讪,哼了一声,而后将顾关山的手紧紧扣在了手里。
“我记仇干嘛?”沈泽说着,不爽地捏了捏顾关山的手掌。
顾关山道:“可你明明非常意难平的样子……”
“放屁。”
沈泽用力握住女孩细细的手指,强硬地说。
“——我都把到手了。”
夹着雨的风吹过满城温暖的花草,拂过老旧的教学楼,穿过爬满藤萝的小径,实验楼外那堵满是爬山虎的山墙,墙漆剥落,尽是岁月的痕迹。
一中的校园里,高大的青年人握着姑娘的手指,仰头望向即将被拆去的教学楼。
风声辽阔岁月悠长,他们站在风里,犹如看过了一万个百草荒芜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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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没有改变,全是老样子,一中连校服都没变过。
沈泽路过篮球场时,从场上捡了件男生校服外套,他们的秋季校服薄薄的,蹭得脏兮兮,多半是有人打球时掉在了那里。沈泽从前就经常在篮球场掉校服,一个学期去后勤处买三四套都是常事,他拿起校服端详了一下,上头还以娟秀的字迹写了个名字:
“杨……”沈泽眯起眼睛,艰难地辨认了一番:“杨北江?这小崽子名字还挺好听的。”
顾关山也探头过来看,好奇地说:“这字儿这么秀气,女生替他写的吧……哎呀,还画了个小苗苗!好可爱。”
沈泽晃了晃那校服:“顾关山你还好意思说,你都没给我在校服上写过名字。”
顾关山十分头疼地道:“沈泽你还能再小心眼一点。”
沈泽厚颜无耻:“放屁,这世界上都没有比我更大度的男人了。”
顾关山腹诽前提条件怕不是世界上只有你一个男人了——然而顾关山知道这句话一开口,怕是要被沈泽长篇大论地怼一路,为了自己的精神健康着想,她把自己的嘴闭紧了,憋住了自己的腹诽。
他们进了教学楼溜达,走廊的书柜上仍摆着他们的后辈放不下的书,和他们那时候一样。
沈泽和顾关山们曾在这里发呆,在超市买馅饼和冰红茶,他们穿过长长的、阳光明媚的走廊去上早自习,晚上拼命地跑回宿舍抢为数不多的热水资源,盛夏的窗外,花圃里生长着沉甸甸的月季,操场上响彻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放飞理想。
他们在这里度过了青春的每一分每一秒,而那仿佛只是昨天的事情。
他们站在他们高二时的五楼走廊里,走廊里风声汹涌,犹如台风来临的前兆,仿佛五年的时光没有发生过。
沈泽突然道:“……顾关山。”
顾关山愣了愣,望向他。
沈泽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高二六班的教室门前,示意顾关山也站过来。
“你记不记得走班的第一天?”沈泽问:“高二开学第几周来着……我走到你们班里去,把书包往你身边一扔,你当时那个嫌弃的眼神哟……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特别会嫌弃人?”
顾关山想起她在高二文理分科后,走班的第一天,沈泽大马金刀地走进了六班的教室,然后不偏不倚地将书包扔在了她的桌上。
周围的人都在窃笑,觉得顾关山要为自己传阅二百多次的漫画付出代价了。
沈泽嚣张地走了过来,并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可是后面,他走进了这个女孩的人生,而后有了一切。
顾关山笑了起来,问:“你到底是有多记仇啊?”
沈泽随口道:“我不记仇,可我总记得你。”
顾关山瞬间脸红了。
“实话告诉你,”沈泽挠了挠头:“我那天怕你对我印象不好,早上吹了半天头发,结果你就那么嫌弃我,想我印象不深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