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过去的十几个小时对沈巍来说也是一场折磨,他所遭受的痛苦并不少。越是看重就越是胆怯,这种心思赵云澜与他是相通的。
于是趁着疼痛减缓的间隙,赵云澜攥着沈巍的手指,疲惫地倚在他身上,状似无意道:“咱们小时候就认识是吧?”
沈巍点点头:“是。”
赵云澜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那我肯定特别混账,”他抬头看着沈巍线条流畅的下巴,“我妈说我幼儿园就会掀班里小姑娘的裙子,是个小流氓。”
这实在是个太有画面感的描述,一下子就把沈巍拉回了久远的童年,于是忍不住笑了:“我没见过你掀谁的裙子,但是我相信这个是你干得出来的。”他们相遇之后赵云澜就像个牛皮糖一样牢牢黏住了他,从此之后再也没有精力去欺负好看的小姑娘了。
赵云澜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很是满意自己从小就无师自通的追人技巧,却又忽然弯下了腰,脸色发白,显然是又开始痛了。沈巍一惊,却听到他嘶哑着声音道:“继续,我挺想听的。”
虽然不是很清楚他为什么突然想要回忆过去,但晓得这样应该可以稍微帮上一些忙的沈巍便抱紧了赵云澜,贴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地讲起了他们之间的过往。
他的声音很低沉,人民教师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地从那张好看的嘴里吐出来,带着温热的气息,像是世界上最顶级的安神曲,可以轻而易举地抚慰人的心灵。兼任了文学院教授的口才出众的好,每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被他描述的妙趣横生。
就在这不知不觉间,一瓶药就见了底,而适才还难以忍耐的疼痛似乎也不再那么磨人,终于医生在最后一次检查之后说:“可以了。”
沈巍实在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句话能比这三个字更加悦耳动听,这意味着一段漫长又痛苦的折磨已经将近终点,而一个流淌着他和爱人血脉的孩子将要降临到这个世间。
赵云澜却没有他那么轻松,药物加剧了疼痛,到最后沈巍的每一句话听到他的耳朵里都成了一团乱码,疼到发麻的大脑几乎无法顺利地理解其中的含义,他只是知道他的爱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着他。
医生们的动作非常迅速,他们熟练地换好了设备,将移动病床变成了一个简易的临时产床,女医生的声音从口罩后面传出来:“调整呼吸,跟着我的指令用力,明白没有?”
赵云澜艰难地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靠在沈巍的身上,满头大汗,整个人就像是被丢到水里再捞上来一样湿淋淋的,碎发浸透了汗水,黏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上,下唇也被咬出了一圈齿痕。
沈巍牢牢地抓着他的手,将自己作为他的支点,稳稳地撑着他。
生命的诞生总是会伴随着刻骨铭心的痛楚,这是血亲之间的第一次骨肉分离。肉体极端的痛苦里夹杂着精神上极端的喜悦,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混合在一起,在低低浅浅的呻吟声里酝酿。
天边泛起了一线白色,延伸向远处的道路尽头已经隐约看得见城市的轮廓,高楼大厦的剪影在熹微的晨光里沉默而厚重,清脆的鸟鸣声回荡在这个安静的冬日里,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祥和。
佳节方过,空气中硝石的气味犹在缭绕,酣眠的人们并不知道一个崭新的,脆弱的生命将要降临人间。
忽而天光大亮,一轮火红的太阳从楼宇山川间挣扎着探出头来,十分的羞怯,却带着万分的明媚,渐渐点亮了大半的天空,深沉的宝蓝色逐渐褪去,星子与月亮隐匿在耀眼的光芒中。
伴随着一声极清脆的啼哭,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沈巍近乎震撼地注视着新生儿,视线却开始模糊,眼泪不自觉地漫出眼眶。一时间他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发着抖亲吻怀中人的面庞,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的身上和脸上,随着平稳的呼吸而晃动。
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寂静无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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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病房很宽敞,落地的飘窗没有拉上窗帘,暖色的夕阳斜斜的照射进来,在光可鉴人的木地板上洒下一片璀璨的金粉。天边翻滚着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粉红玫红大红色依次向天边过渡,漂亮的不可思议。
早发的枝条怯怯地吐出半寸嫩生生的绿芽,挂在窗边,随着还有些料峭的晚风微微颤动,小花园里的白梅挨挨挤挤,热闹非凡。长着嫩黄色小爪的麻雀在光秃秃的地上跳来跳去,啄食着路人洒落的面包屑。
到处都是一片宁静祥和。
似乎是要把之前缺的睡眠全给补回来似的,赵云澜这一觉直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省,两天一夜都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若不是偶尔会皱皱眉哼唧两声,看着就跟昏死过去一样了。
刚出生的孩子包裹在粉蓝色的小被子里面,躺在和病床并肩的婴儿床里面,握着小小的拳头,刚刚吃饱了,这会子也在熟睡当中。婴儿的脸蛋还没有长开,依旧有些红通通的,但是却已经可以看得出来与不远处的赵云澜酷似的鼻头和下巴了。
一大一小并排躺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看起来格外的和谐有趣。
赵母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织毛衣,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看两眼,见到这一幕忍不住柔和地笑了起来,自身后照射进来的夕阳给她的轮廓渡上了一层蒙眬细腻的金边。
赵云澜醒过来的时候刚好撞进了赵母含笑的眼睛里,不由地怔住了。
她不年轻了,眼角和嘴边长出了细细的皱纹,韶华已逝但风韵犹存,这么一笑起来脸边的纹路更加深刻了一些,却依稀能够看出当年的风采来。赵家人长得都好看,而赵云澜那撩人心弦的帅气更多的遗传自他的母亲。
“您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吗?”他说,长时间未曾进水而有些干燥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
“油嘴滑舌。”赵母嗔怒地看着她,搁下手里的毛衣针和毛线团走到床边坐下,垂着头抚摸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背,“你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她就是个很普通的人民教师,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在家里担惊受怕了一晚上,哪怕现在赵云澜人没什么大碍她依旧还是有些后怕。
赵云澜嘿嘿一笑,又惫懒地把眼睛闭上了,看样子是累得够呛。他现在就觉得浑身上下酸软无力,活像是在街头跟人打了一场群架似的,想起自己阴沟里头翻航母的经历就气不打一处来:“那混球起码得判个十年。”
这种时候居然还在思考该如何量刑,真不知是该说他敬业还是怎样,赵母惊道:“我还以为你一醒来就要找小巍呢。”
赵云澜正在脑子里翻法规,想着该怎么合法合理地整整那个神经病,好平息心头的怒气,经赵母这一提醒才反应过来房间里似乎缺了个人,又问:“是哦,小巍呢?他怎么不在?”
赵母无奈地摇摇头,她还以为结婚之后这混小子的脑袋瓜里就只能装得下沈巍一个人了,没想到现在赵云澜压根就没想起沈教授来,不知怎么的,老母亲现在有些暗搓搓的爽感:“他给孩子办手续去了,刚走没几分钟。”
赵云澜:“……”他疑惑地一皱眉,“什么孩子?”
感情这家伙居然只是表面上清醒了!
可怜的赵处发着高烧入院,热度还没退下去多久,赵母给他这神乎其技的反射弧吓了一跳,伸手去摸赵云澜的额头,生怕是他烧坏了脑子:“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看一看?”
赵云澜向上翻着眼睛看赵母白皙的手,费力地运转着还晕晕乎乎的大脑,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噢!我是不是下了个崽?”怪不得他觉得自己腮帮子那么疼呢!
原来不是去乌干达的密林深处和山地大猩猩玩推掌相扑了啊!
什么叫下了个崽?这是亲爹说的话吗?!赵母一时无言以对,扁着嘴愤愤地瞪了自己不着四六的儿子一眼,捏着他的下巴往外面一掰:“你自己瞅瞅,你儿子。”
赵云澜茫然地任由赵母摆弄,入目便是一张原木色的婴儿床和一只小小的襁褓,以及一个露出了一张脸的孩子。
他真的很小,整个身体可能还没有赵云澜的一截小臂长,从棉料的小衣袖里伸出来的小爪可能连成年人的一个指节都抓不住,有一点丑丑的,可是却能发现他的鼻梁很高很挺,睫毛也像是一对小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