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文辉不明白白晨安提起这件和他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儿是何用意,就很场面地赞美了一番:“龙凤胎?有福气啊!”
“是很有福气。”白晨安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我那位亲戚从小娇生惯养,从小到大,多于五斤的东西从来不亲手拿。可这样一个人,生完孩子后经常一个人抱两个孩子哄着,让我真正领会到什么叫为母则刚。”
“女人一当妈,真的不容易啊。”颜文辉能猜到,依白家的财力,那位亲戚必然不需要自己时时照看孩子。自己抱着哄着,不撒手,无非源于母爱,不想假借他人之手罢了。“
“是的。伯父,您知道吗?我那位亲戚,即便她的孩子们现在还不懂事,哪怕她再忙再累,有时候孩子玩闹一只手带不过来,可她只要抱过大儿子,一定会同样抱抱她的小女儿。哄小女儿玩一会儿,接下来也一定会陪大儿子玩一会儿。”
白晨安说的太隐晦,颜文辉好似听懂了什么,又好似没听懂。
“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晨安放下那只冰裂纹青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认为伯母偏爱颜茹的程度有些过分了。”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外人指出这点,颜文辉脸面有些挂不住。
明明面对的是一个后辈,颜文辉却发觉自己在白晨安那双洞悉的眸子里无法辩解。刚才,他从外面回来乍一见到白晨安,还觉得这人很儒雅,身上的书生气很重。
此刻,颜文辉清楚的知道那是错觉,或者说是表象。
许是对自己家里错综复杂的关系无计可施太久,颜文辉久违地露出一个称得上颓丧的神情。
“文素她,就是颜采妈妈,她偏爱颜茹是有原因的。不如说,她并非偏爱小茹,她只是不喜欢小采。”
白晨安拧眉。他无比好奇,出于什么才会让一个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儿女。
颜文辉闭着眼搓着额头,很无奈地从最开始细细讲来。
“文素曾经是舞蹈家,事业极盛的时候怀了我们的小茹,不得不隐退一段时间。文素为了生完小茹后还能跳舞,孕期格外注意调养。可事与愿违,生完小茹后,她身体状态一直不好。那个时候,有位友人把她的孩子送到我家来,说要拜文素为师学跳舞。”
“那孩子资质很好,文素说比她年轻时候的素质还好。文素那时,是把那孩子当接班人培养的。”
提到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颜文辉总想叹气。
“那孩子跟着文素学了两年舞,文素恢复的差不多了,就开始带着那孩子山南海北的演出,对她倾付的心力不亚于小茹。两年后,就有了小采。老实说,小采是个意外。”
颜文辉捂着眼睛,继续说:“我再三考虑,决定留下小采。但文素又不能跳舞了,便开始产生很严重的抑郁症。小采出生那天啊,那孩子刚从某个地方演出回来。下了飞机,直奔着医院去了。没想到,有人醉驾,那孩子不幸……彻底去了。”
到底是相处了两年的孩子,说到这里,颜文辉有些哽咽。
“文素坐月子那个月,所有人瞒着她,不敢告诉她。可后来,还是没瞒住。文素嚎啕大哭,整个人状态像是疯了。恰逢那时小茹翻了个身靠近了同样在婴儿车里被吓哭的小采,可小采真被吓到了,反手就给了小茹一巴掌。
那个场景被文素看见,不知刺激到她哪里了,文素居然对一个没满周岁的孩子破口大骂。她觉得,是因为小采,那孩子才离开人世。要知道,那孩子,一度是文素的希望和骄傲呀。”
白晨安越听,面色越沉重。
虽让昔日在商场叱咤风云的颜文辉暂时显露出了他的无可奈何和脆弱,但白晨安指骨都泛着不正常的白。
“纵使那孩子不幸,可你有错,醉驾的人有错,伯母也有错。可小采呢?小采做错了什么?”白晨安因为气愤胸口不断起伏,连敬称都不愿用了,“她当时刚出生,是她想让那孩子死吗?凭什么所有的后果都要小采背负?那孩子是伯母的骄傲,但小采何其无辜?难道小采就不会长大吗?她就不会成为第二个骄傲吗?”
颜文辉哑口无言,垂在腿边的右手竟开始颤抖。
白晨安怕给颜文辉刺激出病来,默了默,再开口声音镇静几许:“那孩子叫什么?”
颜文辉移开目光,不敢与白晨安的眼睛直接对上。
半晌,才艰难开口:“曼采。那孩子,名为曼采。”
白晨安呼吸一滞。连名字都源于那个死去的孩子吗?
他看着桌上的冰裂纹茶具,嘲讽一笑:“我那位亲戚再娇生惯养也知道平等对待每个孩子,以免他日孩子们心生嫌隙,反目成仇。曼采?颜采?给小采取这样一个名字,是让小采时刻提醒伯母小采根本不被父母所爱,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吗?”
“别这么说。”颜文辉眸中尽是痛苦,“文素,她很痛苦的。”
“她痛苦,所以把她的痛苦转嫁给颜采?呵,那还真是伟大的母爱呀。”
颜文辉很想反驳,但始终找不到反驳的话。
白晨安再次拿起那只冰裂纹青杯:“伯父,你有错,有大错。”
颜文辉猛地抬头。
白晨安将那只杯子放在眼前打量:“若不是你的纵容,若不是你的糊涂,颜采不会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父母偏心啊……”
白晨安忽然松手,眼看杯子垂直往地上掉。
颜文辉诧异不已,就等着听杯子的碎裂声时,白晨安爽利地重新接住那只杯子。
他声音隐含警告:“物极必反。小心有朝一日颜家就像这脆弱的冰裂纹,看着漏洞百出,随时可以倾覆。仔细看,好像又没什么大碍。可再一想,其实根本经不住磕碰。”
被一个后辈威胁,颜文辉多少有些恼怒。正当他想发作,把杯子放回原处往书房门口移动的白晨安忽然说道:“伯父,您真的如您所说一视同仁吗?”
颜文辉不解地盯着那道背影,就听见白晨安毫不客气地戳穿一个事实:“伯父,我自认为我条件不差,可方才当我说我对小采有情,您所有的反应都会让人以为小采这个人万般不好。伯父,您扪心自问,您真的不偏心,也从未偏心吗?”
颜文辉似乎被雷击中,承受着轰顶的冲击。
白晨安听身后没有声音,那一刻仿佛与颜采感同身受,体会到了多年来的委屈。
他背对着颜文辉,冷静告知:“伯父,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您,颜采很好,真的很好。即便你和伯母难改偏心,日后或许小采不愿意嫁给我,但在我心里,她永远是白家人。永远。”
关门声不轻不重,颜文辉独自坐在沙发上。
“小采啊,颜家……我们对不起你啊!”刹那,苍老。
白晨安一出书房,刚好遇上叼着根小零食路过的颜茹。
颜茹虽然对白晨安没什么想法,但和这么帅的人对视也难免紧张。她把嘴里嚼了一半的芋条拿出来,下意识的反应很快。食指向上,她语速飞快:“她在楼上自己的房间。”
白晨安抿着唇,似乎隐有不满。颜茹深感白晨安气场强大,让她不由自主地产生敬畏。她连忙补充:“上去左手第二间。”
白晨安想像往常一样,不想和对方交谈的时候至少微笑一下以示对她主动说明颜采去向的感谢。可嘴角一扯,又着实笑不出来。
颜茹正愁自己是走是留,白晨安与她擦肩而过:“你无非运气好。”
颜茹一头雾水。她?运气好?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但运气好就运气好呗,冷着脸吓人算怎么回事?
颜茹摇头,随即也离开了。
颜采的房间在二楼,好在颜家宅邸自有电梯,不怕他当场露馅翻车。
按照颜茹的提示,来到左手第二间。
敲敲门,没人回应。他想下楼问颜茹是不是故意骗他,一想颜茹没有说谎话的缘由和必要。压下把手,门没从里面反锁。
他推开门,进入这个陌生的房间。屋子里陈设非常简单,进门可见的墙上是不规则的几何图案。以那堵墙为界限,左边很少女心。布娃娃,风铃,捕梦网……他仿佛能看见小时候的颜采穿着可爱的裙子在布娃娃的陪伴下拨弄风铃的场景。
再看右面,也就是放置大床的那边。桌面,壁柜空空如也,让白晨安好端端地生出一种孤单的感觉。